盜亦有道

和女兒一起看電影《加勒比海盜》時，她大惑不解地問為甚麼那些壞海盜會有那麼多的法令和規則？這是真的嗎？好像一般人心目中，這些無法無天的不良分子，不應該會遵守規則，更不要說甚麼海盜憲法了。但正如看黑社會電影中見到的幫規，海盜也有嚴謹法規的。這不是說他們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而是出於需要才定立法規。經濟學家李遜（Peter Leeson）2007年在《政治經濟學期刊》（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以制度經濟學的角度分析了海盜組織是如何法規森嚴，制度開明民主。研究海盜和犯罪集團的制度，不單有趣，還對打擊如索馬里海盜和國際黑幫等組織有幫助。這些海盜也發明了不少有效的自我管理制度，有部分很值得其他機構學習。

民選船長行為受制衡

要有規模地「生產」，譬如聯合起來圍攻商船，海盜就必須衷誠合作。海盜船需要很多不同技能的人，一定要發揮團隊精神才能運作，但是海盜之間的合約不受法律約束，這讓簡單到如何僱用海盜、如何保障不欠薪、如何按照原先規定分贓、如何提供「勞工保險」給受傷和死亡的海盜（安家費）等等都不容易。

在17、18世紀海盜昌盛的年代，商船船長在海上有很大的權力，有權施以私刑，鞭打船員。船長一般也擁有商船的部分股權，所以會極力剝削船員，如不給足夠的食物以降低成本，也有給少了工資，讓水手的生活非常痛苦。所以對於很多水手來說，當海盜還是不錯的選擇。在種族歧視的年代，很多黑人生活非常淒慘，所以有四分之一的海盜是黑人。盡管當時給抓到的海盜都會被處以極刑，但是另一最優選擇不見得就能活下去，也就是說當海盜的機會成本並不高。

雖然很多船員因為要逃避商船船長的壓迫選擇鋌而走險，但是海盜船還是需要船長的領導的。在和官兵作戰，和如何襲擊商船等重要事情上，快速和準確的決定非常重要，完全沒有時間協商，而船員必須服從船長才能勝利。所以海盜船的船長必須擁有很大的權力才可以有效指揮。商船是由其他資本家擁有的，但是海盜船一般是偷來的，由所有海盜共同擁有。所以商船的船長一般是委任的，但是海盜船的船長卻是民主選舉選出來的。因為是選出來的，所以海盜船船長虐待海盜「選民」的可能性就低很多。如果船長問題很大，就會出現如《加勒比海盜》中船長給放逐到孤島的情況。

當然民選出來的船長還是可能權力過大的，所以和商船中船長獨攬大權的情況不一樣，海盜船設置了軍需官（Quartermaster）一職來制衡。民選出來的軍需官負責分配食物，分贓和在解決糾紛時充當法官，而船長則負責航和指揮作戰和搶掠。這種把權力分開，互相制衡的制度，要遠比歐洲國家和美國政府的三權分立做法早很多。

時間累積成通用法典

但是誰來管制軍需官呢？尤其是在分贓的時候，軍需官濫權的可能性很大。此外，在作戰的時候，如果受傷船員沒有特別賠償，船員就不會英勇作戰。所以，船上必須有賠償和保險制度。電影中出現的海盜法典現實中真的存在，有助解決上述問題。航海以前，所有船員要一致通過一部合約，講清楚甚麼時候要做甚麼，如何分贓、如何賠償傷亡船員、如何懲罰犯事者。因為事前一致通過了合約，所以沒有人可以在事後違反約制。久而久之，好的規則會在不同的海盜船合約上出現，不好的條款就會消失，最後現成了差不多一致的海盜憲法。當然每一次出海前，船員還是需要草擬合約，就像香港租樓的租約那樣，基本上條款都一致，代表了從經驗累積下來對海盜船船員最有利的制度，減少了很多交易費用。

這些條文都是很理性的，譬如電影中看到的「不可有女人在船上」、「不可打牌賭博」、「擅離職守者要給處死」、「不能械鬥」等等。分贓的慣例一般是船長和軍需官拿到兩份，其他官員一份半，船員就拿一份。所以雖然軍需官名義上負責處理分贓事情，但是因為受到法典的限制，不能任意妄為。為了保證每一位船員都盡力，所有的船員都沒有工資，只有成功捕獲獵物時，才不會白幹。當然法典也明確了違反紀律的懲罰方法，以避免軍需官任意用刑這問題。

為了保證沒有人私自偷贓物，海盜船還有「審計處」。為了保證每一個船員都誠實，海盜會隨機搜查每一位海盜。當然，海盜憲法不可能處理每一種特別情況。如普通法一樣，如果出現了重大問題，船員就會開會，像陪審團一樣，決定如何「解釋法典條文」來應用在這特殊情況。所有這些制度的創立是非常成功的。按照歷史的記載，航海中的海盜船井井有條，士氣高昂，管理得甚至比當時最優秀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商船還好。

海盜收入高商船千倍

這些海盜船制度無疑是非常成功的，為海盜們帶來巨大財富。按照記載，遠航海盜船員可以賺到比商船船員多100倍至1,000倍的收入。事實上，制度優良的犯罪集團才能成功。幫規嚴明的黑手黨在20世紀初大發其財也是另一重要例子。也正如電影中描述一樣，隨着英國海軍18世紀末加強了掃蕩，海盜的日子很不好過。因為給抓住就要吊死，風險很高，雖然回報不少，當海盜的人也愈來愈少。

總結來說，海盜船制度的成功可以歸納為，1）權力分立；2）民主選舉船長、軍需官和其他官員；3）事前一致通過的法典；4）採用分紅而不是固定工資制度；5）隨機審查保證每一個人都誠實遵守規則；6）有重大問題時合理的「陪審團」訟裁和釋法機制。這些都是需要冒險的公司和團體可以仿效的做法。

撰文：王澤基

香港中文大學應用金融學教授、碩士課程主任，前巴克萊銀行常務董事，逾十年投資銀行工作經驗，牛津大學經濟學博士。

來源:YAHOO

想不到當個海盜.也有這麼大的學問.真是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