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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冰與火6:凜冬的寒風
vvanan888 2020-5-16 17:22
冰與火之歌6:凜冬的寒風 ------------------------------------------------------------------------------- 席恩·葛雷喬伊 凜冬的寒風-章節 席恩 I 梗概 席恩現在是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犯人,史坦尼斯一直還沒有處決席恩,因為史坦尼斯覺得席恩可能會知曉盧斯和拉姆斯·波頓的相關信息。阿莎試圖贖回席恩,在被拒絕後,她要求史坦尼斯盡快處決席恩,而且要求以艾德·史塔克的方式處決席恩,將他斬首在心樹前。 國王的聲音憤怒地發抖,「你是個比那薩拉多·桑恩還爛的海盜。」 席恩·葛雷喬伊睜開了眼。他的肩膀火辣辣地疼,雙手也無法移動。一瞬間,他害怕又回到了恐怖堡下面那個破舊寒冷的地牢裡,腦中那些混亂的記憶,只剩下些許噩夢的殘餘。我睡著了,他意識到。是這樣,要不就是因為痛苦而昏厥過去了。他設法從一側晃到另一側,背卻頂上了石壁。他被吊在塔裡的一面牆上,手上拴了生銹的鐵鐐。 空氣充斥著燃燒的煤煙。地板是硬泥地,牆內木梯盤旋到屋頂。他沒看見窗戶。塔裡陰暗潮濕很不舒服,僅有的傢俱就是把高背椅和疤痕纍纍的三腳桌。沒有看到廁所,不過席恩看見在個陰暗的壁龕裡有個夜壺。僅有的光明來自桌上的蠟燭。他的腳在離地六尺高的地方晃蕩著。 「我兄弟的債,」國王獨自喃怨著,「還有喬佛裡的,雖然那個厭惡的孽種根本不是我血親。」席恩晃了晃他的手銬。他認得這聲音:史坦尼斯。 席恩·葛雷喬伊咯咯地笑起來。一陣刺痛穿過他的手臂、肩膀再到手腕。所有他所做過的,所有他遭受到的:卡林灣,荒塚屯到臨冬城,貝爾和他的洗衣婦,「鴉食」和他安柏家人,冒雪的艱苦跋涉,所有這一切只是為了換個虐主。 「陛下,」另一個輕柔的聲音,「不好意思,您的墨水凍住了。」那個布拉佛斯人,席恩聽出來。他的名字是什麼來著?泰楚……泰楚什麼的……「或許稍稍加熱……?」 「我知道種更快的方法。」史坦尼斯抽出匕首。一瞬間席恩還以為他是要刺向銀行家。你是不可能從那傢伙處得到半滴血的,我的大人,他幾乎就要對他說出來。國王用刀劃向他的左手拇指肚。「這樣,我將用自己的血簽署它。這該會讓你主人高興了吧。」 「能取悅陛下您,鐵金庫也深感榮幸。」 史坦尼斯落鵝毛筆蘸了蘸拇指流出的血,在羊皮紙合同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你今天就要啟程。波頓大人隨時會和我們交火。我不能讓你在戰鬥中被俘。」 「這也是我的優先選擇。」布拉佛斯人捲起羊皮紙合約放進木桶裡。「等陛下坐上鐵王座,我期待還能有謁見您的榮幸。」 「你想要的是你的金子,這才是你的意思。收起你虛偽的言語。我需要從鐵金庫得到貸款,不是空洞的慇勤話語。告訴外面的守衛,我要朱斯丁·馬賽來一下。」 「這是我的榮幸,布拉佛斯鐵金庫隨時接受陛下差遣。」銀行家鞠躬道。 他離開後,另一個人走了進來,是一個騎士。國王的騎士們整晚都在進進出出,席恩模糊地記起,這個騎士似乎是國王的親信。瘦削,黑髮冷眼,臉上遍佈著麻子和舊傷疤,穿著一件褪色的外套,上面繡著三個飛蛾的紋章。「陛下,」他說道,「學士就在外面。阿爾夫大人帶話說他非常樂意和你共進早餐。」 「還有他兒子?」 「還有孫子們。渥爾大人也要出席,他要——」 「我知道他要什麼。」國王指向席恩, 「他,渥爾要他死。菲林特,諾瑞……他們所有人都要他死。為了他殺的男孩們,為了他們寶貴的奈德復仇。」 「您會拒絕他們?」 「目前來說,變色龍活著對我更有用。他也許知道我們需要的消息。把學士帶進來。」國王扯起左上的羊皮紙斜盯著。一封信,席恩知道。破口的封蠟是黑色的,又硬又亮。我知道那上面寫了啥,他邊想邊傻笑。 史坦尼斯看過來:「變色龍在動啊。」 「席恩,我的名字是席恩。」他強調了他的名字。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做了什麼。」 「我救了她。」臨冬城的外牆足有八十尺高,但他跳下的地方下面雪足足堆了四十尺。冰冷雪白的枕頭。女孩摔得更重。珍妮,她的名字是珍妮,但她絕不會告訴他們。席恩落在她身上,弄斷了她幾根肋骨。「我救了那個女孩,」他說,「我們飛下來。」 史坦尼斯噴著鼻息,「你們摔下來。安柏救了她。如果不是『鴉食』莫爾斯和他的人在城堡外,波頓立刻就能把你們抓回去。」 鴉食。席恩回憶著:一個老傢伙,魁梧有力,一張紅臉長滿蓬鬆的白鬍子。他騎著矮馬,穿了張巨大的雪熊皮,把它的頭當風帽。他還帶著斑點白皮眼罩,讓席恩想起了他叔叔攸倫。他本想把眼罩揭開,確認在那之下只是個空眼窩,而不是一個閃著禍意的黑眼。但他只能透過破牙嗚咽道:「我是——」 「——一個變色龍和弒親者。」鴉食接口,「你要留著謊話的舌頭,還是割了它?」 但安柏靠近仔細觀察那個女孩,用僅有的一隻眼斜掃,「你是那個小女兒?」 珍妮點點頭,「艾莉亞,我名字叫艾莉亞。」 「臨冬城的艾莉亞,好。上次我在那些牆內,你們的廚子上了肉排和腰子派。還有麥酒,我記起來所嘗過最好喝的。他名字是什麼來著,那個廚子?」 「蓋吉,」珍妮立刻說道,「他是個好廚子。我們一有檸檬他就給珊莎做檸檬蛋糕。」 「鴉食」摸了摸鬍子,「死了吧我猜。還有你們那個鐵匠。精通金屬的好傢伙,他的名字呢?」 珍妮猶豫住了。密肯,席恩想著。他的名字是密肯。城堡裡的鐵匠從沒給珊莎做過檸檬蛋糕,這讓他在這兩個女孩共享的甜美世界裡遠沒有城堡廚師那麼重要。快記起來,見鬼。你父親是管家,他管理家裡的大小所有事務。鐵匠的名字是密肯,密肯,密肯!我當面殺了他! 「密肯。」珍妮說道。 安柏咕嘟道,「嗯。」 席恩不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或者做什麼,因為此時一個舉著長矛的男孩大叫著『臨冬城的城門打開了』的消息跑來,他不清楚『鴉食』大人為何咧著嘴笑。 席恩轉著他的手銬,俯視著國王。「『鴉食』找到了我們,是的,他把我們帶來,但是是我救了那女孩,不信問她去。」她會這麼告訴他。「你救了我,」在他背著她穿過雪地時她輕語道。儘管痛苦臉色蒼白,她用手撫摸過他的臉頰笑道。「我救了艾莉亞小姐,」席恩低語回應她。接著突然他們被莫爾斯·安柏的長矛包圍了。「而這就是給我的謝意?」他問史坦尼斯,輕踢著牆壁。他的肩膀痛苦異常,自己的體重把它們拉脫臼了。他在這裡掛了多久?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塔裡沒窗戶,他無從得知。 「放了我,我將向您效忠。」 「就像你效忠盧斯·波頓和羅柏·史塔克那樣?」史坦尼斯輕蔑地說道,「我想還是不了。我們會給你個更暖和的下場,變色龍,但在我們和你了結了之後。」 他意思是殺了我。這想法反倒讓他放鬆。死亡嚇不倒席恩·葛雷喬伊。死亡意味著痛苦的終結。「那就立刻了結了我吧,」他催促國王道,「砍下我的頭,掛在槍桿上。我屠殺了艾德大人的兒子們,我罪該萬死。但請盡快,他要來了。」 「誰要來了?盧斯·波頓?」 「拉姆斯大人,」席恩抽了口氣,「是那個兒子,不是父親。你不能讓他得到我。盧斯……盧斯和新婚的肥胖妻子在臨冬城牆內安全著呢。拉姆斯要來了。」 「拉姆斯·雪諾,你指的是那個雜種。」 「決不能這麼叫他!」唾沫從席恩嘴唇濺出,「拉姆斯·波頓,不是拉姆斯·雪諾,絕不是雪諾,千萬別提。你要記好他的名字,否則他就會傷害你。」 「歡迎他來試試,無論他用哪個名字。」 門開了,伴著寒冷漆黑的風和盤旋的雪花。飛蛾騎士帶著國王要找的學士來了,他的灰袍藏在厚熊皮下。他們之後還跟著另兩個騎士,每個都帶著一籠渡鴉。其中一個在銀行家把他送給阿莎時押解過阿莎,粗魯地在外套上印了長著飛翼的豬。另一個更高點兒,肩膀寬闊而結實。豬家徽的那個護胸甲純銀鑲嵌烏銀,儘管坑坑窪窪凹凸不平,仍然反射著燭光。他穿的斗篷用烈焰紅心樣式繫著。 「剃光頭學士,」飛蛾騎士宣告道。 學士腳步沉重。他滿頭紅髮,圓肩膀,促狹的兩眼閃爍不定盯著掛在牆上的席恩。「陛下,我能如何為您服務?」 史坦尼斯沒有立刻回復。他緊盯眼前之人,雙眉緊鎖。「起來。」學士起身,「你是恐怖堡的學士,怎麼會到我們這裡來了?」 「阿爾夫大人帶我照顧他的傷勢。」 「他的傷勢?還是他的渡鴉?」 「都有,陛下。」 「都有!」史坦尼斯惡狠狠地說出這句話,「一個學士的信鴉飛往一個地方,而且只能飛往一個地方。是這樣嗎?」 學士用袖子擦了擦眉宇間的冷汗。「不完全是,陛下,大部分是如您所說的那樣。一小部分可以被教授技能,飛往兩個城堡之間。這種鳥兒是非常有價值的。極個別的鳥兒,可以知道三個,四個甚至五個城堡的名字,根據命令往返於他們之間。就像幾百年前的鳥兒一樣聰明。」 史坦尼斯看了看鴉籠裡的烏鴉。「在我看來這兩籠可沒那麼聰明。」 「不,陛下,不是這樣的。」 「告訴我,這兩籠鳥兒要飛往哪裡?」 剃光頭學士沒有回答。席恩·葛雷喬伊踢著腳,大笑著。露餡了! 「回答我。如果我們放了那些鳥兒,它們是會飛回恐怖堡?」國王向前緊逼一步,「還是飛往臨冬城?」 學士嚇的尿了褲子。從席恩被掛起來的角度他看不到什麼,但是他能聞到尿液濃烈的臭味。 「看起來剃光頭學士丟了舌頭,」史坦尼斯看著他的騎士們。「高迪,你找到了多少籠信鴉?」 「三籠,陛下。」穿著鍍銀胸甲的大個子說道。「一籠已經空了。」 「陛下,我的職責是服務,我……」 「我知道你的誓言。我想知道的是你寫往臨冬城的信的內容是什麼。你或許會告訴波頓大人在哪裡能找到我們?」 「陛,陛下。」圓肩膀的學士驕傲的站了起來。 「我的誓言禁止我洩露阿爾夫大人信件的內容。」 「看起來你的誓言比你的膀胱的約束力更強一些。」 「陛下您必須得知道——」 「我?必須?」國王聳了聳肩。「如果你這麼說,你還真是一個有學問的人。畢竟,在龍石島上我曾經也有一個像父親一般的學士。我對你們的誓言懷著極大的尊敬。克拉頓爵士可沒有我的這份感情。他所有的知識都是從跳蚤窩的狹巷中學來的。我是不是應該把你交給他,如果那樣他可能會用你的項鏈把你勒死或者用湯勺挖出你的眼睛。」 「只挖一個,陛下。」禿頂的騎士說道,他穿著飛翼豬的紋章。「我會留下另一隻的。」 「學士需要用幾隻眼睛來讀信呢?」史坦尼斯問道。「我覺得一隻足夠了。我可不想讓你無法對你的領主履行職責。盧斯‧波頓的人馬也許正在來進攻我們的路上。然而,你必須得知道我會非常好心地再問一遍:送往臨冬城的信裡寫了什麼?」 學士顫抖著說,「地……地圖,陛下。」 國王坐回椅子。「把他帶走。」他命令道,「信鴉留下。」青筋在他的頸間跳動。「把這個灰衣服的可憐人單獨看管,直到我想好怎麼處置他。」 「遵命。」大個子騎士說道。在又一陣飛舞的雪花中,學士無影無蹤。只剩下那個飛蛾紋章的騎士。 史坦尼斯怒視著被掛起來的席恩。「看起來你不是這裡唯一的變色龍。難道全國上下所有的領主大人身邊都沒有忠誠可靠的人嗎……」他轉向他的騎士。「理查德,在我們和阿爾夫會和的同時,你要解除他們的武裝並且把他們都監押起來。大部分都應該在睡覺。別傷害他們,鎮壓反抗。也許他們也並不知情。審問一些人關於此事……但是別動粗。如果他們對叛變的事情一無所知,他們就應該有一個證明自己忠誠的機會。」他甩了甩手,「把朱斯丁·馬賽叫來。」 另一個騎士,席恩知道,當這個騎士走進來時。他看到他皮膚白皙,留著精心修理過的金色鬍鬚,濃密的直髮裡白色多過金色。他的紋章是三個螺旋,一個古老家族的古老紋章。「陛下找我?」他單膝跪下。 史坦尼斯點頭道,「你將要護送鐵金庫的人回長城,選六個好手和十二匹馬。」 「拿來騎還是拿來吃?」 國王沒有被逗笑。「我希望你能在中午前出發,波頓隨時會出現,鐵金庫的人一定要回到布拉佛斯。你可以陪他們穿過海峽。」 「如果要有戰鬥,我的職責是在這為您而戰。」 「你的職責是做好我要求你做的事情。我有五百個和你一樣優秀或者更好的戰士,你有幽默的天賦和伶俐的口齒,這些都會讓你在布拉佛斯更加如魚得水。鐵金庫對我們敞開了大門。你要用他們給的金子僱傭船隻和士兵,希望你能招到聲望好的傭兵團。黃金團是我的第一選擇,希望他們還沒有合同。有必要的話,去任何可能找得到他們的地方。在布拉佛斯招募盡可能多的人手,然後把他們從東海望派來給我。弓手也要,我們也需要弓手。」 朱斯丁的頭髮遮住了眼睛。他撩起頭髮說道,「傭兵團的團長們會加入國王而不是一個小小的騎士的麾下,陛下,我既無土地也無榮譽頭銜,他們為什麼會給我賣命?」 「用金幣砸暈他們,」國王酸楚地說道。「那將會很有說服力,兩萬人應該足夠了。別少於這個數字。」 「陛下,我可以斗膽直言嗎?」 「有話快說。」 「陛下應該親自和鐵金庫的人去布拉佛斯。」 「這就是你的意見?讓我臨陣脫逃?」國王的臉色陰沉下來。「這也是你在黑水河時的忠告,我想起來了,當時戰局對我們不利,我和你還有那些討厭的傢伙像狗一樣滾回龍石島。」 「那天我們輸了,陛下。」 「是啊,這就是你那時說的。『今天我們輸了,陛下,撤退,你還可以捲土重來。』現在你還讓我夾著尾巴逃過海峽……」 「來重建一支大軍,是的,就好像『苦鋼』在戴蒙·黑火紅草灘之戰倒下後所做的。」 「別和我嘮叨歷史,爵士,戴蒙·黑火是叛徒和篡奪者。『寒鐵』是野種。當他逃走之後,他發誓要殺回鐵王座擁立戴蒙家的兒子。他從沒做到這一點。言語就像風,穿越海峽的風很少能夠刮回來。韋賽裡斯·坦格利安也說過要回來,在龍石島我們讓他從指間溜走,但是他的餘生都用來周旋於傭兵之間。『乞丐王』,在自由貿易城邦他們這麼稱呼他。很好,我不會乞討,也不會再次逃跑。我是王國的法定繼承人,維斯特洛的法定國王。我的職責是和我的人在一起。你的職責是去布拉佛斯。和鐵金庫的人一起,做我要求你做的事情。」 「如您所願。」騎士答道。 「也許我們會輸掉這場戰鬥,」國王冷酷地說,「在布拉佛斯也許你會聽說我已經死了。可能這是真的。儘管如此你還是要幫我找到僱傭兵。」 騎士猶豫的說道,「陛下,如果你死了……」 「你要為我報仇,然後讓我的女兒登上鐵王座。或者在這個征途中光榮地死去。」 朱斯丁單手放在劍上說道,「我以一個騎士的榮譽發誓,我的劍是您的了。」 「哦,帶上史塔克家的小女孩。在你去東海望的路上把他交給雪諾大人。」史坦尼斯拿起他面前的羊皮紙。「真正的國王有債必還。」 那就還吧,呵呵。席恩想道。用假幣還。瓊恩‧雪諾會立刻發現的。史塔克大人鬱鬱寡歡的私生子認得珍妮·普爾,他對他的小妹非常熟悉。 「黑衣兄弟會盡可能的護送你們,」國王繼續說道。「鐵民會留在這兒,也許他們會為我而戰,另一個從泰楚·奈斯托斯帶來的女孩也一樣,但他們只會看著你倒下。鐵民擅長行船,不是騎馬。艾莉亞將會有一個女性同伴,把亞莉珊·莫爾蒙帶上。」 朱斯丁再次撩起頭髮,「阿莎?」 國王考慮了一會兒,「不帶她。」 「有一天國王陛下需要征服鐵群島,你手下忠誠的領主大人娶巴隆大王的女兒阿莎·葛雷喬伊為妻,這會更有幫助。」 「你?」國王怒目而視。「這個女人已經結過婚了,朱斯丁。」 「一樁委託婚姻,沒有圓滿。很容易駁回。除此之外新郎也是老頭一個,看起來就要死了。」 也許你會把劍穿過他的肚子,蠕蟲大人。席恩知道騎士是怎麼想的。 史坦尼斯緊閉雙唇。「把這件事辦好,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但是現在,這個女人必須是我的俘虜。」 朱斯丁點了點頭,「我明白。」 這看起來僅僅是刺激到了國王。「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服從,上路吧,騎士先生。」 當騎士離開時,外面的世界看起來白色多過了黑色。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在地板上踱著步子。塔樓很小,狹窄潮濕。走了幾步國王就來到了席恩跟前。「波頓在臨冬城有多少人?」 「五千,六千,或者更多。」他給了國王一個可怕的笑容,所有被打碎的牙齒都露了出來。「比你多。」 「他要派其中多少人來對付我?」 「不會超過一半。」很明顯這只是他的猜測,但是他感覺應該是那樣。盧斯·波頓不是一個會在如此大雪天氣中犯錯誤的人,不管他有沒有地圖。他會把主力留在身邊,依托臨冬城的城牆。「城堡裡太擁擠了,人們互相爭吵,尤其是曼德勒和佛雷。波頓就是把他們派出來對付你,他急於擺脫那些人。」 「威曼·曼德勒,」國王的充滿蔑視地說道。「『胖得騎不上馬』大人。肥的無法來見我,但他卻去了臨冬城。肥得無法跪下向我效忠,但他卻把忠心獻給了波頓。我把我的洋蔥騎士派去和他談判,他卻砍下他的頭掛在白港的城牆上,讓佛雷們幸災樂禍。還有佛雷……難道紅色婚禮都被遺忘了嗎?」 「北方人都記得紅色婚禮,我手下很多北境貴族都記得。」布蘭和瑞肯。他們僅僅是磨坊主的兒子。「佛雷和曼德勒永遠不會聯合他們的兵力。他們會向你進軍,但是會分兵。拉姆斯大人不會跟在他們身後。他想要他的新娘回來。還想要臭佬。」席恩的笑聲中一半是笑,一半是哭。「拉姆斯大人是陛下應該害怕的對手。」 史坦尼斯對此感到惱怒。「我在仙女群島上戰勝了你的叔叔維克塔利昂,當你父親第一次想給自己加冕的時候我死守風息堡一整年,我從坦格利安家奪下龍石島。我在長城粉碎了曼斯·雷德二十倍於我的野人大軍。告訴我,變色龍,波頓的私生子有什麼能耐能讓我害怕他?」 你一定不能這麼叫他!痛楚席捲席恩‧葛雷喬伊。他痛苦的閉上眼睛。當他再次睜開時說道,「你不瞭解他。」 「就像他也不瞭解我一樣。」 「瞭解我。」一直學士的烏鴉大叫。他拍巨大的翅膀拍打著籠子。 「瞭解。」它再次叫道。 史坦尼斯轉過身,「閉嘴。」 在他身後,門開了,卡史塔克到了。 彎著腰身體扭曲著,卡霍城代城主拄著木棍腳步沉重地來到桌前。阿爾夫大人的衣服是用上好的灰色羊毛製成,上面有黑色的貂皮和銀製的扣子,閃閃發光。華麗的衣服,席恩想,穿在一個可憐的等待被寬恕的人身上。他曾見過那件衣服,就像他曾經見過穿它的人一樣。在恐怖堡,我記得,他和波頓還有『妓魘』安柏坐在一起,那天晚上他們把臭佬從地牢裡拿了出來。 在後面的那個男人一定是他的兒子了。五十歲,席恩判斷,他有一張像他父親一樣的圓臉,如果他父親再胖一些,他倆就長得一樣了。在他後面跟著三個男人。孫子們,他猜測。一個穿著鎖子甲,剩下的穿的好像要參加宴會,而不是戰鬥。傻瓜。 「陛下」阿爾夫·卡史塔克低下他的頭。「我的榮幸。」他尋找座位。但是卻發現了席恩。「這是誰?」他馬上認出了席恩。面色蒼白。 他的傻瓜兒子依然沒有注意到。「沒有座位,」那個白癡說道。一隻烏鴉在籠中大叫。 「只有我有座。」史坦尼斯坐了下來,「這不是鐵王座,但是在這裡卻勝似鐵王座。」一打士兵在飛蛾紋章騎士和銀鱗胸甲騎士的帶領下衝進房間。「你們已經與死人無異。」國王繼續說道。「只是死法略有不同。你們可以好好考慮,但是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坦白,你們就會像少狼主給卡史塔克大人那刀一樣乾脆地死去。撒謊,就要上火刑柱。選吧。」 「我選這個!」其中一個孫子試圖拔出佩劍。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失敗的選擇。在他完全把劍拔出劍鞘之前兩個國王的騎士就殺向他。一切以他的前臂血如泉湧地掉在地上而結束。他的一個兄弟被樓梯絆倒,捂著傷口。他在受傷前爬了六級樓梯,然後又摔回地上。 阿爾夫·卡史塔克和他的兒子都一動不動。 「把他們帶走,」國王宣佈。「看見他們就讓我反胃。」沒一會兒,五個人就被綁走了。掉胳膊那個因為失血過多而暈了過去。爬樓梯那個是他們中叫聲最大的。「這就是我處理叛徒的方式,變色龍。」史坦尼斯提醒席恩。 「我的名字叫席恩。」 「如你所願,告訴我,席恩,莫爾斯·安柏有多少人在臨冬城?」 「一個男人都沒有。」他為自己的機智而微笑。「他有男孩,我看到了他們。」除此之外還有少量的殘廢,『鴉食』從『最後壁爐城』所帶來的戰士都夠老的。「他們的長矛和斧頭和他們的年齡一樣老。這是『妓魘』·安柏在臨冬城裡僅有的人手。我也看到了他們。老人,每一個都是老人。」席恩竊笑。「死亡帶走小孩,霍瑟帶走老人。所有純爺們都在少狼主的軍中和紅色婚禮中死去了。這是你想聽到的答案嗎?陛下?」 史坦尼斯不理會他的嘲笑。「男孩,」他的語氣中充滿厭惡。「波頓不能靠男孩堅持很久。」 「不久。」席恩同意道。「一點也不久。」 「不久!」籠子裡的烏鴉叫道。 國王惱怒地看了一眼烏鴉。「鐵金庫的人說伊尼斯·佛雷已經死了。是其中一些男孩干的嗎?」 「二十個男孩,用鐵鍬。」席恩告訴他。「整天都在下大雪。十碼開外你都無法看到城牆。在城垛上站崗的人也無法看清遠處的城牆邊發生了什麼。所以『鴉食』命令他的男孩們在城門外挖陷阱,然後吹響號角引波頓出城。但是他卻引來了佛雷們。大雪蓋住了陷阱,所以他們正好衝了進去。伊尼斯摔斷了脖子,我聽到了,但是霍斯丁僅僅損失了一隻馬,多可憐啊!他至今都會為此惱怒的。」 奇怪的是,史坦尼斯笑了。「我不關心他生不生氣,憤怒使人愚蠢,霍斯丁·佛雷已經開始變蠢了,如果我聽到的關於他的一半消息屬實的話。就讓他們來吧。」 「他會的。」 「波頓大錯特錯。」國王說道。「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固守堅城,等待我軍人困馬乏,不戰自潰。但是他卻派出部隊和我們作戰。他的騎士騎著戰馬,我們卻只有步兵。他的人馬精力旺盛,我們的部隊卻餓著肚子。但是這都沒有關係。傻瓜佛雷,肥胖鰻魚,私生子,讓他們來吧。我們有地形優勢,這會讓我們取得勝利。」 「地形優勢?」席恩問道。「什麼地形優勢?這裡?這個塔樓?這個小丘陵?你在這裡沒有任何高地,沒有城牆保護,沒有天然的防禦工事。」 「目前沒有。」 「目前!」所有的烏鴉都一起大叫。然後其中一隻叫起,另一隻小聲叫道「樹!樹!樹!」 門開了,面前的世界變成了銀白色。三隻飛蛾紋章的騎士走了進來,他的腿上結滿了冰雪。他跺了跺腳,把雪弄掉。「陛下,卡史塔克已經被俘。一些人企圖反抗,已經被剿滅。大多數人非常困惑,安靜地被俘。我們把他們都關在長廳。」 「幹的好。」 「我們審訊的人都說他們並不知情。」 「應該是那樣。」 「我們會嚴厲拷問一些人的。」 「不。我相信他們。卡史塔克不會希望他密謀的叛變是一個人所皆知的計劃。一些喝醉的士兵會把它告訴給他睡過的妓女。他們並不需要知道。他們是卡霍城的人。當需要戰鬥的時候他們還會聽從卡霍城主的指揮,就像他們以前做過的一樣。」 「如您所願,陛下。」 「我們的損失情況如何?」 「比茲伯利大人的一個手下戰死,我的兩個手下受傷。但是陛下,此刻人們正變得焦慮不安。數百人正湧向塔樓,質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叛國的疑問正從每個人的嘴裡說出。誰也不知道該相信誰,該反對誰。北方人特別——」 「我需要和他們談談。渥爾仍然在等待嗎?」 「他和阿托斯·菲林特一起。要見他們嗎?」 「過一會兒,先解決海怪的問題。」 「如您所願。」騎士離開了。 我的姐姐,席恩想,我那個甜美的姐姐。儘管他失去了所有的知覺,但是他感覺到了肚子裡攪成一團的痛苦。就像鐵金庫的冷血職員把他像一個禮物一樣送給他姐姐時一樣。記憶依然令他痛苦萬分。他姐姐在一起的粗魯的禿頂騎士沒有浪費一分鐘來叫人,直接把他綁給了國王。所以他和姐姐之間沒有多少時間來溝通。已經足夠長了。他憎恨阿莎認出他時的表情,眼中震驚的神色,口中憐憫的言語。她說話的方式充滿厭惡之情。而不是衝過來擁抱他。那時她後退了一步。「私生子把你折磨成這樣?」她問道。 「不要這樣稱呼他。」然後他言語從他嘴裡不停的流出。他試著告訴她所有的事情,關於臭佬和恐怖堡的地牢,凱拉和鑰匙,拉姆斯大人是如何僅僅通過剝皮而讓他痛苦哀求。他告訴她他是如何跳下城牆救出女孩。「我們飛出來了。讓爾貝為我們寫一首歌,我們飛出來了!」然後他開始說爾貝的來歷,還有他的洗衣婦們,那些不是洗衣婦的洗衣婦。那時席恩意識到他說的話有多麼奇怪,但是奇怪的是他話語無法停止。他又冷又病又累……還有虛弱,如此虛弱,非常虛弱。 她必須得明白。她是我的姐姐。他從來沒想過傷害布蘭和瑞肯。臭佬讓他殺了那些孩子,不是這個臭佬,是另一個。「我不是弒親者。」他堅持道。他告訴她他是如何和拉姆斯的婊子睡覺的,警告她臨冬城充滿鬼魂。「地窖裡的劍不見了。四把,或者五把。我想不起來,沉睡的國王們發怒了。」那時他發抖了,像秋天的樹葉一樣顫抖。「心樹知道我的名字。舊神知道。席恩,我聽到了他們的低語。沒有風,只有樹葉飄落。席恩,他們說。我的名字是席恩。」把名字說出來感覺很好。他說的次數越多,越不容易忘記。「你要記住你的名字。」他告訴姐姐。「你……你告訴我你叫伊斯格蕊,但是你撒謊,你的名字是阿莎。」 「是的,」他的姐姐說,輕柔到讓他以為她要哭泣。席恩不喜歡那樣。他不喜歡女人哭。珍妮·普爾在逃亡的路上一直在哭,哭到他的臉紫的像甜菜根,眼淚凍在臉頰上,僅僅是因為他告訴她一定要承認自己是艾莉亞,否則他們就要把他倆送回臨冬城。「他們在妓院裡訓練你,」他提醒她,在她耳邊低語,不讓其他人聽見。「珍妮是和婊子最接近的詞,你必須成為艾莉亞。」他不想傷害她。這是為了她好,也是為了自己。他必須記起她的名字。當她的鼻子的一部分變成黑色,一個守夜人兄弟告訴她說她要失去一部分鼻子時,珍妮又哭了。 「沒人在乎艾莉亞長的什麼樣,到目前為止她擁有臨冬城。」他提醒她。「成百上千的人排隊等著娶她。」 回憶在他被束縛雙手的痛覺中結束。「放我下來,」他說。「僅僅是一小會兒,然後你可以再把我掛起來。」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看著他,但是沒有回答。「樹!」一直烏鴉叫道。「樹!樹!樹!」 然後另一隻烏鴉叫道,「席恩!」聲音清清楚楚,這時阿莎走進門來。 「少女」科爾和特裡斯·波特利和她在一起。席恩打小在派克島上時就認識波特利。她為什麼要帶著她的寵物們?難道她要救我出去,還我自由嗎?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會和卡史塔克一個下場。 國王對她們的造訪也是相當不悅。「你的侍衛可以等在門外。如果我想傷害你的話,兩個人遠遠阻止不了我。」 鐵民們躬身退下。阿莎跪下。「陛下,我的兄弟一定要像這樣被拷起來嗎?相對於帶回史塔克家的女孩來說,這可真是一個差勁的獎賞。」 國王嘴角抽動。「你有一條大膽的舌頭,女士。就跟你的變色龍兄弟一樣。」 「謝謝誇獎,陛下。」 「這不是誇獎。」史坦尼斯凝視著席恩。「村莊缺少地牢,當我到達這裡的時候囚犯比我預期更多。」他朝阿莎揮了揮手,「起來吧。」 她站了起來,「布拉佛斯人從葛洛佛夫人那裡贖回了我的七個手下。我非常樂意為我的弟弟支付贖金。」 「恐怕鐵群島上沒有足夠的金子。你弟弟的手上沾滿鮮血。法林已經說服我把他獻給拉赫洛。」 「我懷疑克拉頓·宋格也一定如此說。」 他,還有科裡斯·彭尼,所有人。甚至這裡的理查德爵士,當拉赫洛和自己的目的相符時,人們總是愛戴他的。 「紅神的合唱僅僅有一首歌。」 「目前為止這是一首它愛聽的歌,讓他們唱吧。波頓大人的人馬將會比我們預計的出現的快。只有莫爾斯·安柏隔在我們之間。據你弟弟所說,他的部隊是由新手男孩組成的。也許他們認為在上戰場的時候他們的神靈會保佑他們。」 「我知道這些,我不像我的弟弟一樣愚蠢。」 「席恩是我母親最後剩下的兒子。他兄弟死去的時候,她傷透了心。他的死會讓她徹底崩潰。但是我不是來求你放他一馬的。」 「很明智。我為你母親感到抱歉,但是我並不會寬恕變色龍。尤其是這一個。他殺死了艾德·史塔克的兩個兒子。如果我寬恕他,我手下的每一個北方人都會拋棄我。你的弟弟必須死。」 「既然這樣,那您就要親自動手,陛下。」阿莎口中的寒意讓他在鏈條的捆綁中瑟瑟發抖。「帶他穿過湖泊,來到湖中生長著魚梁木的小島上,用你的魔法劍砍下他的頭。這是艾德·史塔克的做事方式。席恩是艾德·史塔克的養子。把他獻給艾德公爵的神靈:北方的舊神。把他獻給心樹。」 突然,巨大的拍打撞擊聲由學士的鴉籠裡傳出。烏鴉們在籠中跳老跳去,拍打著翅膀,用他們黑色的羽毛擊打著籠子並且嘶啞的大叫。「樹!」一隻叫道,「樹,樹!」同時另一隻叫道,「席恩,席恩!」 席恩·葛雷喬伊笑了。他們知道我的名字,他想。 ------------------------------------------------------------------------------- 仍舊作著狼夢的艾莉亞化為「茉慈」(Mercy),加入了伊茲巴洛的劇團,在一部劇作《血手》(The Bloody Hand)中扮演一位遭惡魔侏儒姦殺的少女。當維斯特洛大使帶著隨從觀看這部劇作時,她在人群中發現了一位老仇人。她引誘了「甜嘴」拉夫離開劇場到她的住所。在愛撫時她以刀片劃破了拉夫的大腿。像「綠手」羅米死前說的話一樣,他稱自己走不了,要艾莉亞扶他去找醫師。雖然知道茉慈將會因她此舉而不復存在,但是她依然拿出刀片,割破仇人的喉嚨,親手為朋友復仇。接著她回去劇場完成自己餘下的戲份。 ------------------------------------------------------------------------------- 她喘著粗氣醒來,恍然不知自己是誰,身在何處。 鼻孔中充溢著鮮血的味道……抑或是噩夢的殘留?她又一次夢到了狼,夢裡她奔跑在隊伍的前方,帶頭穿過黑暗的松林,群狼追隨在她身後,緊緊跟著獵物的氣息。 房間內光線明滅,陰沉而昏暗。她顫抖著坐起身,伸手摸摸自己的腦袋,發茬有些扎手。得在伊茲巴洛看到前剃乾淨。茉茜,我叫茉茜,今夜我將遭受強暴和謀殺。她的真名叫茉絲德妮,但是大家都管她叫茉茜。 除了在夢裡。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狂亂的心跳,憶起更多夢境的內容,但大多已經想不起來。只記得夢裡有血,有一輪當頭的滿月,還有棵在奔跑時注視著她的樹。 她一直開著窗板,以便清晨的陽光將她照醒。但茉茜的小房間外沒有陽光,只有一堵會動的的灰色霧牆。空氣變得陰冷了……這是好事,不然她會昏睡一整天。睡過自己的強暴戲,還真像茉茜的作派。 雞皮疙瘩起了一腿。床單像條蛇一般纏在身上,她解開床單,把毯子丟在光禿禿的木地板上,赤身裸體走到窗邊。布拉佛斯在霧氣中一片迷濛,她可以看到樓下小運河裡的綠水,蜿蜒小路上的石子,以及兩座長滿青苔的橋拱……橋的遠端已沒入一片灰色,而運河對岸的建築只剩朦朧的遠景。她聽到一陣輕柔的水聲,一葉蛇形小舟出現在橋樑中拱的下方。船夫站在高高翹起的蛇尾巴旁撐蒿,推動小船緩緩前行。「幾點了?」茉茜問道。 船夫抬起頭,努力分辨聲音的來源。「根據泰坦的轟鳴來看,是四點」。話音在打著旋的綠水和時隱時現的屋牆間空蕩蕩地迴響。 她還沒晚,至少現在還沒有,但也不能再磨蹭下去了。茉茜生性樂觀,工作努力,就是不怎麼守時。但今晚不行,來自維斯特洛的使節估計今晚要來大門戲院,伊茲巴洛可沒心情聽什麼借口,即便是帶著甜美的微笑也不管用。 昨晚睡前她打了滿滿一盆運河裡的水,比起蓄水池裡那滑膩的綠色雨水,她更偏愛略帶鹹味的運河水。她沾濕一塊粗布,將自己從上到下擦洗一番,還單腳站立,使勁刷洗自己粗糙的雙腳。然後她找到了自己的剃刀,光頭可以讓假髮更妥帖,伊茲巴洛這樣說過。 她剃了頭,穿好緊身短褲,當頭套上一條沒形的棕色羊毛裙。拉起長筒襪時,她發現其中一隻需要修補了。也許可以讓「紐扣」幫忙——她自己的針線活實在太過糟糕,管服裝的女人總是取笑她。要不我也可以從劇團的衣服裡挑件更好的。可這太冒險了。伊茲巴洛可不喜歡戲子穿他的戲服在街上晃。溫蒂除外,只要吸一吸伊茲巴洛的老二,姑娘們想穿什麼就穿什麼。茉茜可沒這麼傻,戴安娜警告過她,「走那條路的女孩最終會淪落到戲子船上,在那兒看戲的人都知道,只要錢包夠鼓,台上什麼樣的漂亮貨色都能搞到手。「 她的靴子是兩坨老舊的褐色皮革,鹽漬斑駁,因長年穿著而裂口。腰帶是條染成藍色的麻繩,她繫在腰上,右胯掛一把小刀,左邊則掛著錢袋。最後,她將斗篷拉過肩頭。那是一件名副其實的戲子斗篷:紫色羊毛料子,紅色絲綢襯裡,帶一頂擋雨的兜帽,以及三個內袋。她在其中一個口袋裡放了幾枚硬幣,把鐵鑰匙塞進另一個,又在最後一個口袋裡藏了把匕首,不是現在這把小水果刀,而是一把真正的匕首。可它不屬於茉茜,其他東西也一樣。小水果刀才是屬於茉茜的,她的本分是吃水果、談笑取樂、賣力幹活以及聽命行事。 「茉茜,茉茜,茉茜,」她哼唱著走下通往街道的木梯。梯子的扶手開裂,步級還很高,從上到下僅有五層,不過也正因此房租才那麼便宜。對了,還有茉茜的笑容,她也許又禿又瘦,可笑容甜美可人,還有幾分優雅。就連伊茲巴洛都承認她的優雅。 從這兒到大門戲院的直線距離並不遠,但對只有雙腳沒有翅膀的女孩來說就沒那麼近了。布拉佛斯可謂千回百轉,街道曲折縈繞,小巷錯綜複雜,而運河更是盤根錯節。大多數時候她都喜歡繞遠,走外港沿岸的舊衣販路。在那兒她面朝大海,頭頂藍天,還能越過大環礁湖,清楚地看見船塢和「瑟拉戈之盾」那長滿松樹的斜坡。經過船塢時,水手會從塗了焦油的伊班捕鯨船和大肚子的維斯特洛貨船甲板上向下打招呼。茉茜並非總能聽懂他們的話,但都心領神會。有時她會抱以微笑,並告訴他們如果有錢可以到大門戲院找她。 繞遠路還能經過雕刻有石臉的目橋。在橋跨的最高處,她能穿過石拱看到整個城市:真理宮的綠銅穹頂、紫港裡密集如林的船桅、權貴人家高聳的塔樓以及海王殿尖頂上閃現的金色霹靂……甚至能看到泰坦巨人的青銅雙肩橫跨在暗綠的水面上。但只有太陽照耀著布拉佛斯的時候才行,霧太大的話除了一片灰白什麼都看不到。所以今天茉茜抄近路,還能讓那可憐的開口靴子少受點磨損。 迷霧像是在她面前分開,又在身後聚攏。腳下的鵝卵石潮濕而光滑。她聽到一隻貓的哀叫,布拉佛斯對貓來說是個好地方,它們到處都是,尤其在晚上。迷霧裡所有的貓都是灰色的, 茉茜想,迷霧裡所有的人都是殺手。 她從沒有見過比這更濃的霧。在寬一點的運河上,船夫們辨認不清來船和兩岸建築物的微弱燈光,蛇形小舟往往會撞到一起。 茉茜與一個提燈的老人打個照面,對他的燈光羨慕不已。街道如此朦朧,她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在較下等的城區,住宅、商店和倉庫擠作一團,像醉酒的戀人般相互依偎。它們的上層靠得非常近,甚至可以從陽台一腳跨進另一個。下面的街道成了黑暗的隧道,迴盪著著腳步聲。那些小運河更加危險,因為沿岸有許多住宅把廁所建在了水面上。伊茲巴洛喜歡照著《商人的憂鬱女兒》裡的場景,模仿海王發表演說,諸如「最後的泰坦巨人依然屹立此地,跨在兄弟的石頭雙肩之上」云云。但茉茜偏愛另外一幕——海王正乘著他的金紫色遊艇從廁所下面經過,胖商人恰好拉了他一頭屎。據說這種事只可能在布拉佛斯發生,也只有在布拉佛斯,看到這幕時海王會和水手一起狂笑不止。 大門戲院緊靠在水淹鎮邊上,位於外港和紫港之間。這裡曾有一個舊倉庫失過火,地面也在逐年下沉,因而地租很便宜。在那個倉庫被淹沒的石頭底座之上,伊茲巴洛建起了他那洞穴般的戲院。他告訴他的戲子們,圓頂團和藍燈團的周邊環境也許更貼近上流階層,但此地在港口之間,戲廳裡少不了水手和娼妓。他還說,戲子船在這附近停泊有二十年了,仍在不斷吸引大批觀眾,大門戲院也會生意興旺的。 時間證明他是對的。隨著建築的下沉,戲院的舞台逐漸傾斜;戲服經常發霉;水蛇也在被淹的地窖裡安了窩。但只要戲院客滿,這些對戲子們來說都沒什麼。 最後一座橋是用繩子和木板搭的,似乎已沒入虛無之中,不過那只是大霧罷了。茉茜跑過橋,鞋跟在木板上嗒嗒作響。霧氣像破舊的灰幕般在她面前展開,戲院出現在眼前。奶黃的燈光從門中溢出,茉茜能聽到裡面的聲音。入口旁邊,大漢布魯斯科把上一場戲的名字塗掉了,代之以幾個大大的紅字「血之手」。為了照顧那些不識字的人,他正在字下面畫著一隻沾滿鮮血的手。茉茜停下來瞟了一眼,「這手不錯,」她說道。 「拇指畫歪了。」布魯斯科用畫筆輕輕地塗著,「戲子之王在找你呢。」 「天太暗了,我睡不醒。」伊茲巴洛第一次稱自己為戲子之王時,戲團只是享受著惡作劇的快感,看著死對頭圓頂團和藍燈團惱羞成怒。然而最近伊茲巴洛開始有些變本加厲了。「他現在只願意演國王了,」馬羅邊說邊翻白眼,「要是哪部戲裡沒有國王,他寧可不要大家演。」 《血之手》裡有兩個國王,一個胖的一個小的,伊茲巴洛要演胖國王。戲不多,但在臨終前有一段精妙的台詞,在那之前還有與兇惡野豬的輝煌一戰。法裡歐·佛瑞爾寫的劇本,他可是全布拉佛斯最嗜血的筆桿子。 茉茜去時全團都在後台集合了,她溜進後排的戴安娜和「紐扣」之間,希望遲到不會引起注意。伊茲巴洛正在訓話,他希望大門戲院今晚人滿為患,不管大霧如何。「今晚,維斯特洛國王派使節來向戲子之王致敬了,」他告訴他的戲班子,「我們不能令我們的君王朋友失望。」 「我們?」負責製作戲服的「紐扣」問道,「他不是一個人嗎?」 「他胖得夠抵兩個人了。」波布諾低聲說。每個戲團都得有個侏儒,而他是這個團的。看到茉茜,他向她拋了個媚眼。「哇哦,」他嘲弄道,「她可來了。小姑娘準備好被強暴了嗎?」說著還咂了咂嘴。 「紐扣」給了他腦袋一下,「安靜。」 戲子之王沒在意這短暫的騷動。他還在說,告訴演員們要如何顯得高貴莊嚴。除維斯特洛大使之外,今晚的人群中還會有看匙人,以及有名的交際花。他可不想給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負我之人必嘗惡果。」他如此保證,那是法裡歐·佛瑞爾的處女作《龍王之怒》裡,蓋林親王在戰前動員時的台詞。 到伊茲巴洛終於結束訓話時,離開演只有不到一個小時了,戲子們都焦躁不安。戲院裡四下響起呼喚茉茜的聲音。 「茉茜,」她的朋友戴安娜懇求道,「斯托克女士又踩到長袍的褶邊了,過來幫我幫它縫好。」 「茉茜,」「陌客」叫道,「把該死的漿糊拿來,我的角鬆了。」 「茉茜,」 伊茲巴洛大帝的嗓音洪亮,「你把我的皇冠怎麼了,孩子?沒有皇冠我怎麼出場呢,他們怎麼知道我是國王呢?」 「茉茜,」侏儒波布諾吱吱叫著,「茉茜,我的褲帶出問題了,老二總往外面跑。」 她取來漿糊把「陌客」左前額的角粘回原處;像往常一樣在廁所裡找到伊茲巴洛的皇冠,並幫他別在假髮上;然後匆忙去找針線,這樣「紐扣」才能把褶邊縫回去,這件金絲長袍可是王后在婚禮那一幕穿的。 而波布諾的那話兒確實鑽出來了,本來是為強暴那場戲設計好的。多醜的東西啊,茉茜邊想邊跪在侏儒面前幫他打理。這個假陽具長一尺,有她手臂那麼粗,大得從最高的包廂裡也能看得見。然而表皮的顏色沒染好,球形的頭部是紫紅色,其餘部分卻紫白相間。茉茜把它塞回波布諾的馬褲裡,繫好褲帶。「茉茜,」她給他繫緊時他唱道,「茉茜,茉茜,今晚來我屋裡吧,讓我成為一個男人。」 「如果你再為了讓我擺弄你的褲襠而自己把褲帶解開,我就把你變成閹人。」 「我們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茉茜,」波布諾堅持著,「看看,連身高都一樣。」 「只有我跪著的時候才一樣。還記得你的第一句台詞嗎?」就在兩周前,侏儒喝得爛醉,蹣跚上台,錯用《商人的貪心情婦》裡的台詞給《大君的煩惱》開場。再犯這種大錯的話,無論好使的侏儒有多難找,伊茲巴洛都會把他活剝了。 「我們演的什麼呢,茉茜?」波布諾故作天真地問。 他逗我呢,茉茜想,他今晚沒喝醉,很清楚要演什麼。「我們演佛瑞歐的新劇《血之手》,向七國來的大使致意。」 「我記起來了。」波布諾放低嗓門,用陰險而嘶啞的聲音念道:「七面之神戲弄了我,他用純金造就了我高貴的先輩,用金子造了我的兄弟姐妹。而我,正如諸位所見,不過是由骨頭、血液和黏土此類黯淡的材料胡亂拼湊在一起的粗鄙之物。」說著,他抓住她的胸部,摸索著乳頭。「你都沒胸呢。沒胸的姑娘我怎麼強暴?」 她用拇指和食指擰住他的鼻子,「再不放手你的鼻子就沒了。「 「嗷嗷嗷。」侏儒尖叫著放開了她。 「我的胸部一兩年內就會長出來,」茉茜站起來,高過矮人一頭,「但你的鼻子不會再長了,下次伸手之前可得想清楚了。」 波布諾揉了揉他的小鼻子:「沒必要這麼害羞啊,我很快就要強暴你了。」 「要到第二幕呢。」 「每次演到《大君的煩惱》那場強暴戲的時候,我都要好好地捏捏溫蒂的酥胸,」侏儒抱怨道,「她喜歡那樣,觀眾也喜歡。你得討好觀眾。」 那是伊茲巴洛所謂的「格言」之一。你得討好觀眾。「我敢打賭,要是我扯掉侏儒的老二,用來敲他的腦袋,觀眾會喜歡的,」茉茜回敬道,「得讓他們大開眼界。」時刻要讓觀眾大開眼界,這是伊茲巴洛的「格言」之二。波布諾沒話說了。「好了,搞定,」茉茜宣告,「現在就看你能不能在需要它露面之前藏好它了。」 伊茲巴洛又在喊她,這次他找不到刺野豬的矛了。茉茜幫他找到矛;幫大漢布魯斯科穿好野豬的裝束;檢查了道具匕首——圓頂團有次發生過道具匕首被換成真匕首的事,死了一個戲子;又給斯托克女士倒了一小口酒——那是她演出前最愛的。當所有「茉茜,茉茜,茉茜」的喊聲終於消失後,她抽空瞄了戲院裡面一眼。 她從沒見過大廳擠滿這麼多人。觀眾們嬉笑打鬧,吃吃喝喝,已經自顧自地玩開了。她看見賣奶酪的小販,每當有人購買時他就從一整輪上掰下一塊;看見一個女人扛著袋皺巴巴的蘋果;酒囊傳來穿去的、姑娘們販賣著香吻,還有個水手在吹奏海笛。眼神憂鬱的小個子奎爾站在後排,他是來為自己的劇目偷師的。魔術師科索莫也來了,懷中摟著伊娜,快樂碼頭的獨眼妓女,但茉茜不認識他倆,他倆也不認識茉茜。戴安娜在人群中認出了一些常客,一一指給她看:面部蒼白皺縮,手上紫斑點點的染匠德羅諾;圍著油膩皮圍裙,做香腸的戈裡歐;還有肩上帶著寵物鼠的高個子托馬羅。「托馬羅最好別讓戈裡歐看見那隻老鼠,」戴安娜警告道,「據說他的香腸裡只有老鼠肉。」茉茜偷笑起來。 樓上也坐滿了人。第一層和第三層是商人、船長和其他有身份的人。刺客都在四層以上,那裡的座位最便宜。那上面一片五顏六色,往下就相對黯淡了許多。第二層樓廳被劃分成許多私人包廂,供權貴們在凡夫俗子的上下包夾中享有舒適和私密。他們坐享最佳的觀賞席位,還有僕人為他們送上食物、美酒、靠墊及一切所需之物。大門戲院的二層樓廳極少能坐滿一半,那些看戲有品位的權貴們往往更願意去圓頂團和藍燈團,那裡的劇目被認為更加精緻而富有詩意。 然而今晚卻不一樣,無疑是因為維斯特洛大使的緣故。一個包廂裡坐了三位奧瑟瑞家的人,各帶一位名交際花;普萊斯頓獨自坐著,他如此年邁,能來到座位上實屬不易;托洛尼和普蘭尼斯共享一個包廂,而他們的聯盟卻不那麼和睦;布拉佛斯的第三劍客正在招待他的六位朋友。 「有五個看匙人。」戴安娜說。 「比塞洛太胖了,應該算兩個。」茉茜咯咯笑著。伊茲巴洛的肚子夠大了,但跟比塞洛相比也不過是根纖細的柳條。這個看匙人太胖了,只能坐在一張三倍於普通尺寸的特製座位上。 「他們都很胖,那些瑞安家的人也是,」戴安娜說,「肚子跟他們的船一樣大。你應該看看他們的父親,這位跟他比起來也嫌瘦小。有次真理殿傳他去投票,可他剛踏上去,船就沉了。」她拽著茉茜的胳膊,「看,海王包廂。」海王從沒來過大門戲院,但伊茲巴洛仍然以他的名號為全戲院最大最豪華的包廂命名。「那個一定就是維斯特洛的大使了。你見過老人家穿那樣的衣服嗎?看哪,他把黑珍珠帶來了!」 大使身材纖瘦,有些禿頂,下巴上長著滑稽的灰白卷胡。他的斗篷和褲子是黃色的天鵝絨,藍色的緊身上衣光亮耀眼,幾乎晃得茉茜流淚。衣服的胸部用黃線繡了一柄盾牌,盾面上用天青石襯綴出一隻驕傲的藍色雄雞。一個護衛扶他入座,另有兩名護衛在他身後,站在包廂後部。 他身旁的女人還不及他三分之一的歲數。她是如此之美,所到之處燈火彷彿都更加明亮了。她穿著暗黃色的低胸絲綢長袍,與光亮的褐色皮膚相襯美得令人驚歎。她的黑髮用金絲發網紮了起來,黑玉和黃金製成的項鏈垂到豐滿胸部之上。他們看到她傾身到大使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引得他發笑。「她應該叫褐珍珠,」茉茜對戴安娜說,「她不是黑,是褐。」 「第一位黑珍珠像墨汁那樣黑,」戴安娜說,「她是一位海盜女王,父親是海王的兒子,母親是位夏日群島的公主。她還是一位維斯特洛龍王的情人。」 「我想看看龍。」茉茜滿懷希望地說,「為何大使的胸前有隻雞呢?」 戴安娜大笑起來:「茉茜,你什麼都不懂嗎?那是他的族徽。日落王國的君王們都有族徽。有花、有魚,還有熊啊、鹿啊或者別的什麼。看,衛兵戴著獅子。」 確實如此。四個衛兵身材高大,面容冷酷,身著鏈甲,腰間配著沉重的維斯特洛長劍。他們的深紅色斗篷鑲著金絲螺紋,在肩部由嵌著紅寶石眼睛的金色雄獅扣住。當茉茜的目光掃過鍍金獅頭盔下的面孔時,她的腹部一陣痙攣。諸神給我送了一份大禮。她緊緊拽住戴安娜的手臂:「瞧那個衛兵,站在黑珍珠後面,最邊上那個。」 「他怎麼了?你認識他嗎?」 「不。」茉茜在布拉佛斯出生長大,她怎麼會認識維斯特洛人呢?她想了片刻,「只是……嗯,他挺好看的,你不覺得嗎?」那只是相對而言,他的眼中滿是冷酷。 戴安娜聳聳肩:「他很老了,雖然沒有其他幾個那麼老,但……也得有三十了。而且維斯特洛人啊,他們都是可怕的野人,你最好離他們遠點。」 「離遠點?」茉茜咯咯笑著。她喜歡咯咯笑,茉茜喜歡。「不,我得靠近點。」她捏了捏戴安娜,「要是紐扣來找我,告訴她我又去記台詞了。」她的台詞不多,大部分只是「哦,不不不」、「別、別、別碰我」和「求您了,大人,我還是個處女」什麼的。但這畢竟是伊茲巴洛頭一次給她台詞,所以笨茉茜想多下點功夫記準確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七國的大使帶兩名衛兵進了包廂,讓他們站在自己和黑珍珠身後。另外兩個就只能守在門外了。她靜靜地溜到他們身後漆黑的過道裡時,他們正在用維斯特洛通用語輕聲交談。茉茜不應該懂那種語言的。 「七層地獄,這地方太潮濕了,」她聽到那個衛兵抱怨著,「我快凍僵了。該死的橘子樹在哪兒?不是都說自由貿易城邦有橘子樹嗎?檸檬、青檸、石榴、辣椒,溫暖的夜晚,光溜溜的小妞。我問你光溜溜的小妞在哪兒? 「在裡斯、密爾和古瓦蘭提斯。」另一個衛兵答道。他年紀更大,大腹便便、頭髮花白。「我曾隨泰溫大人去過裡斯,他那時是伊裡斯的首相。布拉佛斯可比君臨更靠北,傻瓜。你就不能看看該死的地圖嗎?」 「你覺得我們要在這裡待多久?」 「比你想的更久。」老人答道,「要是沒帶金子回去,太后會要了他的腦袋。另外,我見過他老婆,胖得都不敢在凱巖城的街上走,不注意就得陷到地裡。現在有了他的黑女王,他還會想回去嗎?」 好看的那個衛兵咧嘴笑了:「猜猜他完事後會把她給我們嗎?」 「什麼,你瘋了?你以為他會想到我們這種人?該死的傢伙連我們的名字都經常念錯。要是克裡岡的話也許就不一樣了。」 「爵士可不是喜歡戲子演出和漂亮婊子的人。他想上女人時就去找個來,但有時完事後也會給我們玩玩。我可不介意嘗嘗那個黑珍珠的味道,你覺得她兩腿之間還是粉的嗎?」 茉茜還想多聽些,但時間不多了。《血之手》即將開演,「紐扣「一定在找她幫忙打理戲服。伊茲巴洛也許是戲子之王,但紐扣才是他們最怕的人。後面還有時間留給她的漂亮衛兵。 《血之手》開場的佈景是一片墓地。 當侏儒突然從一塊木質墓碑後面鑽出來時,觀眾席上響起一片噓聲和咒罵聲。「七面之神戲弄了我,他用純金造就了我高貴的先輩,用金子造了我的兄弟姐妹。而我,正如諸位所見,不過是由骨頭、血液和黏土此類黯淡的材料胡亂拼湊在一起的粗鄙之物……」 這時馬羅在他身後出現,套著陌客的黑色長袍,顯得枯瘦可怖。他的臉也是黑色的,沾血的牙齒卻紅得發亮,白皙的尖角從額上伸出。波布諾看不到他,而樓上的觀眾可以,接著樓下的觀眾也看到了。戲院霎時安靜下來。馬羅靜靜地往前走著。 茉茜也是。戲服都掛好了,「紐扣「正忙著為戴安娜穿戴法庭一幕要用的長袍,因此沒人會注意到茉茜不見了。靜如影。她又溜到後面,來到衛兵把守的大使包廂外,站在漆黑的壁龕裡。穩如石。她仔細地觀察了他的臉,以再次確認。對他來說我會不會太年輕了?她想著。太普通?太瘦弱?她希望他不是那種喜歡豐滿乳房的男人。波布諾對她胸部的評價是對的。最好是能帶他去我那兒,這樣他就是我的了。但他會跟我走嗎? 「你認為可能是他嗎?」俊點的那個問道。 「什麼,你被異鬼嚇傻了嗎?」 「有可能啊!他是個侏儒,不是嗎?」 「小惡魔可不是世上唯一的侏儒。」 「也許不是。但你看看,大家都說他很聰明,對吧?也許他以為找個戲團躲起來演戲自嘲,他姐姐肯定不會到這樣的地方來找他。所以他就這麼做了,惹她氣瘋過去。」 「嗨,你瘋了。」 「好吧,也許我會在謝幕後跟蹤他,找出真相。」衛兵把手放到劍柄上,「要是的話,我就會加官進爵;要是錯了,不過是流點血,侏儒而已。」他獰笑起來。 舞台上,波布諾正在與馬羅扮演的兇惡陌客討價還價。他個子小,聲音卻不小,現在更是鼓足了勁高聲念著台詞。「拿酒來,」他對陌客說道,「我要痛飲一杯。若酒是金子和獅血的味道,那樣最好不過。若不能成為英雄,且讓我變為野獸,以恐懼驅逐愛心,讓懲戒降臨於他們頭上。」 茉茜跟著他默默地念著最後一句台詞。這比她的台詞好,而且更貼切。他或許想要我,或許不想,她想著,那就開始吧。她默默向千面之神祈禱,然後溜出壁龕,跳到衛兵面前。茉茜,茉茜,茉茜。「大人,」她說,「您會講布拉佛斯語嗎?求您了,告訴我您會。」 兩個衛兵相互看了一眼。「這是幹什麼?」老的那個問道,「她是誰?」 「戲班的一員。」好看的那個說道。他捋了一把眉前的金髮,朝她笑道:「抱歉了,小可愛,我們不會你們那咿哩哇啦的語言。」 假裝得太過火了,茉茜暗想,他們只會通用語。那樣可不好。放棄或是繼續。她不能放棄。她急切地想得到他。「我懂你們的語言,一點點。」她撒了個謊,帶著茉茜甜甜的微笑。「我朋友說,你們是維斯特洛來的老爺。」 老的那個笑了:「老爺?是的,我們是。」 茉茜害羞地盯著地面。「伊茲巴洛說要讓老爺們開心,」她低聲說,「要是你們想做點什麼,隨便什麼都行……」 兩個衛兵又對看了一眼。然後好看的那個伸出手來揉她的胸。「隨便什麼都行嗎?」 「你太噁心了。」老的那個說。 「怎麼了?要是這個伊茲巴洛想盡地主之誼,拒絕才顯得無禮呢。」他隔著衣服捏了一下她的乳房,她幫侏儒整理道具時,侏儒也這麼做過。「戲子可是僅次於妓女的好東西。」 「也許吧,可她還是個孩子。」 「我不是了,」茉茜謊稱,「我是個姑娘了。」 「很快就不是了。」好看的那個說,「我是拉夫德大人,小甜心,而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把裙子掀起來,靠到牆上。」 「不要在這裡。」茉茜說著,把他的手撥開,「在演戲的地方不行。我可能會叫出來,伊茲巴洛會生氣的。」 「那在哪兒?」 「我知道個地方。」 年長的衛兵皺著眉:「什麼,你要溜號?要是大人來找你怎麼辦?」 「他為什麼要找我?他在看戲,旁邊還坐著個婊子,為什麼我就不能找一個?要不了多久的。」 不,她想著,不會太久。茉茜牽住他的手,帶他往從後面下樓出門,進入霧氣繚繞的黑夜。「您要是想的話,也能做個戲子。」他把她按到戲院的牆上時,她告訴他。 「我?」衛兵哼了一聲,「我不行,小妞。那些該死的台詞,我半句都記不住。」 「剛開始很難,」她承認,「但是過一陣就容易些了。我可以教您念句台詞,我很厲害的。」 他抓住她的手腕。「我來教你吧。現在開始第一課。」他緊緊抱住她,親吻她,舌頭硬伸進她嘴裡。舌頭又濕又滑,像條鰻魚,茉茜舔了舔,然後猛地推開他,大吸了幾口氣。「這兒也不行。會被人看見的。我的屋子離這不遠,但要趕快。我得在第二幕之前回來,不然就會錯過我的那場戲了。」 他嘴上說著:「別擔心,小妞。」卻任由她拉著走。手挽著手,他們穿過霧氣,跨過拱橋,走過街道,爬上五層開裂的木頭樓梯。衝進她的小屋時,他已經氣喘吁吁了。茉茜點亮一支蠟燭,然後咯咯笑著圍著他起舞。「您這就累得不行了。我忘了您上歲數了,大人。您要休息一下嗎?閉上眼躺一會吧,我演完戲就回來。」 「你哪也別想去。」他一下把她拉過來。「脫掉這些破布,讓你看看我有多大歲數,小妞。」 「茉茜,」她說,「我叫茉茜。您能叫我的名字嗎?」 「茉茜,」他說,「我叫拉夫。」 「我知道。」她的手滑入他的兩腿之間,隔著羊毛短褲感覺到他的堅挺。 「褲帶,」他催促她,「乖乖地把它們解開。」她卻沿著他的大腿內側輕撫著。他咕噥了一聲:「見鬼,當心點,你——」 茉茜倒吸一口氣退開了,臉上滿是困惑和驚恐。「您在流血。」 「什——」他往下一看。「七神保佑。你對我做了什麼,你這小婊子?」血透過厚厚的布料,在他的大腿上擴散。 「沒有啊,」茉茜尖叫著,「我從沒有……噢,噢,好多血啊。停,停,您嚇到我了。」 他搖了搖頭,臉上滿是迷惑。他伸手按住大腿,血卻從指間噴湧而出,沿著腿一直流到靴子上。他現在看起來沒那麼好看了,她想,他看起來蒼白而恐懼。 「毛巾,」衛兵喘著氣,「拿條毛巾來,布也行,按住傷口。七神啊,我開始頭暈了。」他的大腿以下都被血浸透了。他試著站起來,可膝蓋一軟,跌倒在地。「救救我。」他哀求著,褲子的襠部也變紅了。「聖母慈悲。醫生……去找個醫生,快啊。」 「旁邊的水渠住著一位,但他不出診。您得去找他。您走不了了嗎?」 「走?」他的手指滿是鮮血。「你瞎了嗎,姑娘?我現在血流不止啊,我這樣怎麼走。」 「 好吧,」她說,「那我也不知道您該怎麼過去。」 「你得背我。」 瞧?茉茜想,你記得自己的台詞,我也記得。 「真的嗎?」艾莉婭甜甜地問道。 甜嘴拉夫眼睜睜地看著細長的匕首從她的袖中滑出。她從喉嚨刺入,擰轉,劃到側面抽出——溫柔的一刀。鮮紅的血雨噴射出來,他眼中的光芒熄滅了。 Valar morghulis。艾莉婭低語道,但拉夫死了,再也聽不到了。她嗅了嗅。殺他之前我應該先扶他下樓。現在我得一路把他拉到水渠,再把他推下去。剩下的就交給鰻魚吧。 「慈悲,慈悲,慈悲。」她的歌聲滿是憂傷。她曾是個愚蠢、輕佻的女孩,但是心地善良。她會想念她,也會想念戴安娜、「紐扣」和其他人,甚至伊茲巴洛和波布諾。毫無疑問,這事會給海王以及胸口有隻雞的大使添些亂子。 但她覺得應該以後再去考慮那些事。現在可沒時間。我最好跑起來。茉茜還要念台詞呢,這是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要是她遲到了,伊茲巴洛可會要了她那又小又空的漂亮腦袋。 ------------------------------------------------------------------------------- 維克塔利昂 I 維克塔利昂·葛雷喬伊 凜冬的寒風章節 「貴婦號」是一艘大肚子平底貨船,就像那青綠之地肥胖的貴婦人。她的容量甚大,維克塔利昂在船上部署了大量全副武裝的士兵。和「貴婦號」一同航行的還有鐵艦隊在前往奴隸灣的航程中所俘獲的戰利品,包含有大有小的柯克帆船、克拉克大帆船、隨處可見的槳帆商船以及漁船。這艘擁有巨大船身的「貴婦號」其實戰力孱弱,原本為了羊毛、美酒等商貨而去,而非航向危險之途。維克塔利昂將「貴婦號」交給了獨耳沃費來指揮。 「當那些奴隸主窺探到你的風帆出現在海平面上時,恐怕會嚇得發抖。」維克塔利昂告訴沃費。「但每個人都知道,當敵人們看見那不過是幾艘簡陋的商船和漁船時,恐怕不禁對自己的疑神疑鬼一笑置之。讓敵人盡量靠近船隊無妨,但記住---直到你準備好突擊前,把你的人給好好地藏在船艙裡,然後慢慢靠近他們,一舉登上船。釋放奴隸們、把奴隸主丟下船餵海、佔領船隻。我們需要每一艘能把大夥兒帶回家的船。」 「回家。」沃費露齒而笑。「大夥兒會很高興聽到它,船長大人。先搶那些船,然後擊潰那些淵凱人,好呀。」 「無敵鐵種號」緊挨在「貴婦號」之旁,兩艘船以鐵鍊和船錨緊緊綁住,並取來一架梯子作為兩船的連接。這艘大柯克帆船在水面上比戰船顯得更巨大。在甲板邊,鐵種們紛紛露出頭望著維克塔利昂拍著獨耳沃費的肩,親自將他送上豋梯。此時海面波瀾不起,星光閃爍。沃費下令收回連接梯、解開鐵鍊。戰船與柯克帆船分道揚鑣,維克塔利昂的其餘戰艦也在遠處揚帆啟航。此起彼落的歡呼聲從「無敵鐵種號」的船員們發出,「貴婦號」的船員們遙相呼應。 維克塔利昂把他最好的戰士都交給了沃費,他欣羨著商船上的鐵種們,因為他們能比他先一步與敵人接戰,並享受著敵人們從目光中流露出的恐懼神色。當維克塔利昂站在「無敵鐵種號」的船首,看著獨耳的商船一艘艘消失在西邊的海面上。維克塔利昂·葛雷喬伊想起他首次殺戮時敵人們的臉龐、擁有的第一艘船、佔有的第一個女人。他內心充滿了焦躁,渴求著黎明的到來。「今日我將同時享盡死亡或榮耀。」他想著。巴隆死時,攸倫把本該屬於他的海石之位給偷走了,就像多年以前把他的鹽妾給偷走一般。攸倫偷了她、上了她、最後丟下她讓我不得不親手殺了她。但是,這一切都將過去,維克塔利昂將會拿到他所應得的:龍之號角以及那個女人,她將遠比被我所殺死的那個被攸倫偷走的女人更加可愛。 「船長!」長水.派克的聲音傳來,「槳手們已經準備好您的接見。」 三個強壯的傢伙。「把他們帶到我艙房,還有,把巫師也一併給叫來。」 槳手們都是大個兒,一個男孩、一個粗野的男人、還有一個私生子所生的私生子。男孩在船上划槳還不到一年的時間、粗野的男人則已經劃了將近二十年。他們都有名字,雖然維克塔利昂並不清楚。三位槳手分別來自「哀悼號」、「雀鷹號」以及「蜘蛛之吻」號,他本來就不必記住鐵艦隊每一個操槳奴工的名字。 「把號角拿給他們看。」當三人被帶進艙房時,他下令。 馬奇羅把號角拿向前,黑女人提起燈籠每個人都能看清楚號角。在飄搖的燈火照耀下,地獄號角彷彿一條扭動的大蛇,想從巫師的掌中撕咬逃走。馬奇羅有著如同高塔般的壯碩身軀,大肚子、寬肩膀,但號角在他的手掌中仍顯得十分巨大。 「我的哥哥在瓦雷利亞找到這東西。」維克塔利昂告訴奴工們。「想想它所能駕馭的那兩條龍該有多巨大,絕對不遜於瓦哈格爾、米拉西斯和黑死神貝勒裡恩。」他的手掌沿著號角的曲線撫挲著。 「攸倫手下的某個啞巴在老威克島的選王會上吹了這號角,你們幾個或許還記得,它發出的聲音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夠輕易忘記的。」 「我聽說他死了。」男孩說,「吹號角的那個人。」 「是呀,號角被吹響後,它升起了一股細薄的輕煙,那個啞巴的嘴上冒出了血水泡,胸前的飛鳥紋身也在淌血。他隔天就死了,學士解剖了他,發現他的肺黑得就像焦炭。」 「這個號角被詛咒了。」私生子的私生子說道。 「來自瓦雷利亞的龍之號角。」維克塔利昂說道。「是呀,它是被下咒了,我從來沒說過它沒有。」他用手撫摸著號角上的紅金條紋,上頭的遠古符文彷彿在他的指尖下詠唱著。不過半個心跳之間,他突然只想要親自吹響號角。攸倫把它給了我,真是個大傻瓜,這是個充滿著力量的寶具。有了它,我將贏得海石之位、然後是鐵王座,我將征服整個世界。 「克雷岡吹了它三聲然後死去。他的身材就像你們一樣高大,像我一樣強壯。他赤手就能活生生地把人頭從肩膀上扯下來,即使如此,號角還是殺了他。」 「它也會殺了我們。」男孩說。 維克塔利昂並不常寬恕那些敢直言犯上的奴工,但這個男孩還太年輕,不超過二十歲,何況他很快就將死去,維克塔利昂決定放過他一馬。 「那啞巴吹了號角三次,我只讓你們各吹一次。你們或許會死,也或許不會。凡人終將一死,鐵艦隊正在航向戰場,在日落前船隊上的許多人也許將會死去:被刺死、被砍死、內臟流出、被淹死或者被活活燒死,只有神才曉得我們之中的誰還能活到明日。吹響號角吧,然後活下來,不論幾人存活,你們都將獲得自由人的身份,我會賜予你們妻子、一塊土地、一艘船,你們會擁有自己的奴工,人們將知曉並歌頌你們的名字。」 「也包括你嗎,船長大人?」私生子的私生子問道。 「是呀。」 「那麼我會做。」 「算上我一份。」男孩說。 粗野的男人雙手抱胸,點點頭。 如果這三個傢伙相信他們會有選擇的餘地而因此變得勇敢起來,那就讓他們維持這個念頭吧。維克塔利昂並不在乎他們信了什麼,他們三個只是奴工。 「你們會和我一起待在無敵鐵種號上。」他告訴他們,「但你們不會參與戰鬥。男孩---你最年輕所以讓你第一個吹號角。當時機來臨時,你要把號角聲吹得又長又響。我聽說你很強壯,盡可能的吹號---直到你虛弱得撐不下去、直到你擠出最後一絲呼吸、直到你的肺部灼熱著像被燃燒,直到讓彌林的自由人們、淵凱的奴隸主、阿斯塔波的幽魂都能聽見你;直到讓那些雪松島的猴子在號角聲響徹整個島上時嚇得拉出屎來---然後把號角傳給下一個人。你們聽懂我所說的話了嗎?你們知道該怎麼做了嗎?」 男孩和私生子的私生子手觸額髮向他敬禮,那粗野的男人似乎也想這麼做,但他是個光頭。 「你們可以碰碰號角,然後離開吧。」 三個奴工一一離開艙房,最後是馬奇羅。維克塔利昂決定不讓巫師帶走這把地獄號角。 「我要帶著它,直到該用上它的時候。」 「遵照您的指示,到時候需要我為您放血嗎?」 維克塔利昂抓著黑女人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旁。「我會讓她來放血。去向你的紅神祈禱吧,點燃你的火焰,然後告訴我---你從火裡看到了什麼。」 馬奇羅漆黑的雙眼似乎綻放光芒。「我看見了龍。」 ------------------------------------------------------------------------------- 伊倫·葛雷喬伊(Aeron Greyjoy),人稱濕發,是一名侍奉淹神的牧師。他是巴隆·葛雷喬伊的弟弟, 虎口之中,永無天日。 啞巴船員們奪去了他的長袍和披風。他的身上只有頭髮、鐵鏈與血痂。每次潮汐湧入,鹹水都會泡過他的雙腿,一直漲到下面那活兒的位置,待到退潮才會退散。他的雙腳被泡得腫脹,又大又軟,變了形像火腿一般。他只知道自己被關在某個地牢之中,但不知在何處,還要被關多久。起先他被關在另一處地牢,後來被帶上了船——是寧靜號。被帶去的那晚,他看到月亮浮在醇黑如酒的海面上,長著邪魅的臉龐,讓他想起了攸倫。老鼠在黑暗之中自水裡游過,待他一入睡便來噬咬,逼著他喊,逼著他顛。伊倫的鬍子和頭上爬滿了虱子和蠕蟲。他能感受到它們在動、穿過頭髮、叮咬著,痛癢到無法忍受。拴住他的鐵鏈很短,他抓不到也撓不著。困著他的鐐銬老舊且銹蝕,割入了他的雙腳和手腕。每當潮水輕吻而過,鹽分便會浸入傷口,使他喘息。 當他入睡,黑暗便湧起將他吞沒,夢境中接踵而至的是烏爾和生銹門鏈的嘶鳴聲。 在他潮濕的世界裡,唯一的光亮是來訪者的提燈,可它是如此罕見,以至於每次出現都會灼痛他的眼睛。一個不知道名字,長著一張苦臉的男人給他送來了飯食——一些硬的像樹瘤一樣的牛肉、爬著甲蟲的麵包和又黏又腥的魚。濕發伊倫狼吞虎嚥的吃完了,不夠,他還想吃更多,他總這麼想,好像這飯嚥下去,也不會吐出來一樣。給他送飯的人幽暗、陰沉,閉口不言。伊倫知道他的舌頭去了哪裡,這是攸倫的作風。當啞巴船員走後,光亮也隨之而去,他的世界再次變得黑暗、潮濕,充斥著鹽水、黴菌和排泄物的味道。 有時攸倫會親自造訪,伊倫從夢中醒來,看到自己的兄弟就站在面前,手裡提著燈。有一回在寧靜號上,他把燈在桿子上拴住,為二人各倒了一杯酒。「來跟我喝一杯吧,兄弟,」 他說道。那晚他穿著一件鐵片連綴而成的短衫,披著血紅色的絲綢披風。戴著紅色的皮革眼罩,嘴唇靛藍。 「為什麼把我關在這裡,」 伊倫嘶啞著問道。他乾裂的嘴唇佈滿傷痕,嗓音生硬。「我們要航向哪裡?」 「南方。去征服、去劫掠,為了巨龍和壯丁。」 瘋了。「我應留在鐵群島。」 「我讓你留哪你就留哪。我是你的國王。」 「你要讓我怎樣?」 「你能提供的東西有什麼是我得不到的呢?」攸倫笑了。「我把鐵群島交給了艾裡·艾枚克,靠著咱家甜美的阿莎鎖住了他的忠心。我不會讓你留下散佈反對我的言論,所以你得跟著我們。」 「把我放了,這是神的命令。」 「與我共飲,這是國王的命令。」 攸倫薅起牧師凌亂的黑髮,把腦袋向後扯,舉起酒杯端到他的唇前,流入他嘴裡的東西並不是酒。又稠又黏,那味道好像會伴隨著每一次吞嚥而變化——時而苦澀,時而酸臭,時而又甘甜起來。伊倫試圖把它吐出來,可他的哥哥卻緊緊的攥住他,逼著他灌下了更多。「這就是了,牧師。繼續啊,喝乾他。這是男巫的美酒,比你的海水甘甜的多,這裡蘊藏著的真相比地上所有的神加起來還多。」 「我詛咒你,」伊倫在酒杯倒空後說。液體順著他的下巴,一路流到又長又黑的鬍子上。 「若能拿到每個詛咒過我的舌頭,多的都能做成一件披風。」 伊倫又是咳嗽又是吐。一口唾沫噴到了他哥哥的臉頰上,藍黑色,亮著光,就掛在那兒。攸倫用食指將它揩去,然後把手指頭舔了個乾淨。「今夜,你的神會原諒你。至少...其中一些會。」 濕發陷入了沉睡,身軀在鐵鏈中下沉,他聽到了銹蝕門鏈摩擦時的聲音。 「烏爾,」他哭著。這裡沒有門鏈,也沒有門,更沒有烏爾。他的弟弟烏爾剛早就死了,可他分明就站在那兒。一隻胳膊又黑又腫,爬滿蛆蟲散發著惡臭,他確是烏爾,還是個男孩。比起他死去的那天,一點也沒變老。 「你知道海裡有什麼在等著你,弟弟?」 「淹神,」伊倫說。「在流水宮殿裡。」 烏爾搖搖頭。「蠕蟲,是蠕蟲,伊倫。」 當他大笑的時候,整個臉像紗線一樣崩開消散了,牧師發現它並不是烏爾,而是攸倫邪笑的眼睛,它深藏著。他終於向世界展示了他的血眼。又黑又可怖。從頭裹到腳,好似瑪瑙一般黑暗。他坐在一堆焦黑的頭骨之上,侏儒們在他腳下環繞,起舞,身後是一片被燒過的森林。 「星辰泣血,燃盡一切,」他告訴伊倫。「末日將會到來,那時世界會在破碎之中重塑,一位新的神靈會自墳場和屍坑中降生。」 龍之號角 伊倫舉起一個巨大的號角,拿到嘴邊吹響。巨龍、海怪和斯芬克斯遵從他的號令前來,在他身前俯首。「跪下,弟弟,」鴉眼命令到。「我是你的國王。我是你的神。你需崇拜我,我會讓你做我的牧師。 」 「決不,不尊神者決不能坐上海石之位。」 「我為什麼要坐在那又硬又黑的石頭上?弟弟,你再仔細瞧瞧,看看我坐在哪。」 濕發伊倫看著。那堆頭骨忽然不見了,坐在鴉眼身下的分明是金屬。一個巨大高聳的王座,由鋒利的鋼鐵倒刺和斷劍組成,每處刀刃都滴著鮮血。諸神的屍體被穿在最高的刃尖之上。少女在那,還有天父、聖母、戰士、老嫗和鐵匠,就連陌客也在。祂們一個挨著一個,被掛在那裡,連同那些奇奇怪怪的異域神靈一道——至高牧神、黑山羊,三個頭的三首神、蒼白聖童巴卡隆、光之王和納斯的蝴蝶之神。 就在那裡,浮腫發綠的淹神被螃蟹所吞食過半,剩下的部分也開始腐爛,海水順著祂的頭髮流下。 這時「鴉眼」攸倫再次大笑,牧師尖叫著醒來,發現自己仍在寧靜號體內,尿液順著雙腿往下流。這不過是一場夢,一個幻象,由那污穢的黑酒所致。 選王會是濕發記憶中僅存的清晰片段。當船長們把攸倫高舉過肩,選他成為國王時,牧師偷偷溜走了,去尋找他的哥哥維克塔利昂。「攸倫瀆神,會招致淹神之怒,懲罰會降臨到我們所有人身上。」他警告。但維克塔利昂固執的認定是他們的神把他們的哥哥送上了王位,眾神會將自己流放。 他不會行動,牧師終於意識到了。我只能靠我自己。 是選王會選出了鴉眼攸倫沒錯,可選王會是由人組成的,人既軟弱又愚蠢,輕而易舉就能被黃金和謊言動搖。是我把他們召集到這裡,來到娜伽的肋骨,來到灰海王大廳,我把他們聚集到一處選出公正的國王,可他們這群蠢蛋鑄下了大錯。想要挽回,一切都取決於他。 「船長和國王們成就了攸倫,但平民就能將他推翻,」他向維克塔利昂保證。「我會親自前往大威克島,哈爾洛島,奧克蒙島和派克島。我的話會傳遍每一個村莊和城鎮。不尊神者決不能坐上海石之位。」 在與哥哥分別後,他希望從大海中尋求慰藉。幾個淹人跟著他,伊倫故意用刻薄的話語將他們支走,此刻他只想與神靈同在。在停靠著長船的砂石海灘上,他看著黑色的鹽浪向一塊半埋沙中的岩石發起衝擊,在咆哮中粉身碎骨,化為白色的泡沫。他緩步浸入水中,儘管海水冰冷刺骨,但伊倫並未躲避神的愛撫。海浪迎著他的胸膛粉碎,一波接著一波,他有些吃驚,卻向更深處走去,直到水面沒過他的頭。嘴邊鹽的味道比世上任何美酒都要香甜。 伴著海灘傳來的遠處歡慶歌唱的叫喊,他聽到長船撞向海岸的悶響聲,他聽到風的慟哭,他聽到浪的撞擊,淹神之錘在召喚他投入戰鬥。就在此時此地,淹神再次呼喚了他的名字,他的聲音自深海傳來。 「伊倫,我忠實的僕人,你務必要讓鐵種們知道鴉眼不是真正的王。海石之位理應屬於……於…於…」 不是維克塔利昂,維克塔利昂向船長們自薦過,然後被否決了。 不是阿莎,在巴隆的所有孩子中,伊倫在心底一直最鍾愛阿莎。淹神賜予了她戰士的風采,卻詛咒她生得一個女兒身。從沒有女人統治過鐵群島。她就不該去參選,她應該公開支持維克塔利昂,把自己的力量貢獻給他。 然而太晚了,伊倫在縮入海中的時候拿定主意,要是維克塔利昂娶阿莎為妻,他們將會一起統治,一個是國王,一個是王后。在遠古時,每個島嶼都有著自己的海鹽王和磐巖王,就讓古道回歸吧。 「濕發」伊倫掙扎著回到岸上,心中充滿著堅定的決心。他會推翻攸倫,不用利劍也不靠戰斧,全憑信仰的力量。他在石縫中穿行,又黑又濕的頭髮貼在臉頰上,他把頭髮向後攏去,露出雙眼。就在這時,他們帶走了他,那些啞巴船員,他們在海灘上一路監視他,跟蹤他。一隻手摀住了他的嘴,然後一記重擊打在了他的後腦上。 待到再次睜開雙眼時,濕發才發覺自己被綁縛在黑暗之中。緊接著,體內的灼熱襲來,嘴中泛起鮮血的味道。他不停扭動著,在鐵鏈中,在寧靜號船體的深處。哭泣是弱者的表現,濕發伊倫祈禱,醒著祈禱,睡著祈禱,就算是在發燒做夢也要祈禱。我的神在考驗我,我必須堅強,我必須忠誠。 在上一處地牢時,曾有個女的從攸倫的啞巴水手那裡送飯給他。一個年輕的女人,豐滿,美貌,穿著青綠之地上貴婦人的服飾。在燈光照映下,她簡直是伊倫所見過最為嬌美可愛的東西。 「女人,」 他說, 「我是神之僕從,我命令你為我鬆綁。」 「哦,我可不能這麼做。」 她說道,「但我可以給你吃的,粥和蜂蜜。」 她把飯放在他身旁的凳子上,舀出一勺餵進他的嘴裡。 「這是哪裡?」 他在餵食的間隙中發問。 「父上大人的城堡裡,橡盾島。」 橡盾島,這裡離家有一千里格。 「那你又是誰?孩子。」 「法莉亞·佛花。」 「你是他的私生女嗎?」 「我會成為攸倫大王的鹽妾,到時候我們可就是一家人了。」 濕發伊倫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佈滿傷痕的嘴唇上還掛著粥。 「女人,」 他動了下身子,鐵鏈也跟著一陣響。 「跑,他會傷害你,他會殺了你。」 可她笑了:「你可真蠢,他才不會,我是他的摯愛,他的女人。他送我禮物,好多禮物——絲綢、毛皮、珠寶。他管這些叫『破布和爛石頭』。」 鴉眼不稀罕這些東西。這是人們為何願意為他效命的原因之一。大部分的船長都會從下屬的戰利品裡抽成,可攸倫幾乎什麼都不要。 「我要什麼樣的長袍他都給我。」女孩開心的笑個不停。「從前,我的姐姐們總是讓我服侍她們用餐,現在攸倫讓她們全裸著為整個大廳的人服務。如果不是愛我,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把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順著光滑的布紋撫摸著長袍。「我會為他生孩子,許多孩子。」 「他有的是孩子。」 「儘是些低賤的野種和混血兒,這是攸倫自己說的。我的孩子將來會排在他們之前,他發過誓,以你們淹神的名義發過誓。」 伊倫為她哀泣,泣血為淚,他想。 「你得為我送個信,給我的哥哥,不是攸倫,是維克塔利昂,鐵艦隊的船長。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法莉亞向後退了幾步。 「是的。」 她說, 「可我沒法給他帶信,他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 這簡直是當頭一棒。「不在,去哪了?」 「東方。」 她說,「帶著他所有的船,他要把巨龍帶回維斯特洛。我會成為攸倫的鹽妾,可我的愛人還需要一個巖妻,在他身邊統治維斯特洛的女王。他們說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還說她有巨龍。我想我們會親如姐妹。」 「濕發」伊倫幾乎聽不到她將說什麼,維克塔利昂走了,遠在半個世界之外,或許已經死了。毫無疑問淹神在考驗他,這是一次教訓。決不能對凡人報以信任,現在只有我的信仰才能救我。 那晚當潮汐再次拍打監牢時,他祈禱潮水最好整夜不息,讓他擺脫這折磨。我一直是您忠實、真誠的僕從,他祈禱著,伴著鐵鏈的低語。就是現在,將我從我兄弟的魔爪中解脫吧,讓海浪沒過我的頭頂,帶我去您身邊落座! 但沒人來拯救他,只有啞巴船員來打開鐵鏈,將他從一段又長又糙的石階上拖走,送進漂在黑色海面上的寧靜號裡。許多天後,當寧靜號的小船陷入風暴時,鴉眼攸倫再次前來,手裡提著燈,這次另一隻手還握著一柄匕首。 「還在祈禱麼,牧師?你的神已經遺棄了你。」 「你錯了。」 「說來是我教會你如何祈禱,你難道忘了嗎小弟弟?每當我喝多時,就會去你們的臥室——你和烏爾剛一起住在海塔上面的房間。我在門外能聽到你的祈禱聲,我總好奇,你是在祈禱我選擇你,還是不選?」 攸倫把匕首按在了伊倫的喉嚨上。 「向我祈禱,向我祈禱終結折磨,我會放過你的。」 「你根本不敢下手。」濕發說,「我是你的弟弟,弒親者會遭受最嚴厲的詛咒。」 「是嗎,我帶著王冠,你爛在鐵鏈裡。當我殺掉三個兄弟時,你的淹神又是如何容忍這一切發生的?」 伊倫目瞪口呆看著他。 「三個?」 「好吧,同父異母的兄弟也算,你還記得羅賓嗎?那個可憐蟲,你可還記得他的大腦袋嗎?多軟吶。可他每天除了哭叫就會拉屎。不過他是我的第二次,哈龍才是頭遭。我只是捏住了他的鼻子而已,灰鱗病讓他的嘴巴變成了石頭,所以他哭不出來。他死的時候雙眼充滿狂亂。他們成就了我,當生命從他體內消失後,我跑到外面對著大海撒尿,我祈禱神靈將我收走,可他們並沒有。哦,巴隆是第三個,但你得知道,我沒有親自下手,但多虧了我他才能從吊橋上摔下去。」 鴉眼把匕首按的更深了,伊倫能感到鮮血在順著他的脖子流下。 「如果你的淹神沒有懲罰我謀害了三個兄弟,那他為何要阻止我對第四個下手?就因為你是他的牧師嗎?」 他退了下去,將匕首收起。 「不,我今夜不會殺你,你現在是神聖之軀,留著神聖之血,我可能稍後還會需要那些血。我暫時宣判你活命。」 神聖之軀,神聖之血,伊倫在他哥哥爬回甲板的當口暗忖。他嘲笑我,他嘲笑神靈。他是弒親者、瀆神者。披著人皮的魔鬼。那個夜晚,他為哥哥的死亡而祈禱。 在第二個地牢中,他看到了其他同他一樣受苦的神聖之人。三個穿著青綠之地修士長袍,一個穿著紅神拉赫洛長袍的祭司。最後一位勉強能認出人形,他的雙手被燒到骨頭露出,面龐焦黑,流著濃水,兩隻瞎掉的眼睛在開裂的臉頰上幾乎一動不動,慘狀駭人。他被鎖在牆上幾小時後就死了,啞巴船員們把他的屍體仍在原處放了三天。最後是兩個從東方來的男巫,皮膚白的像蘑菇,雙唇如同受了瘀傷一般靛藍。其中一個沒了雙腿,啞巴船員們把他從小筏子吊上來。「菩厲,」他在搖晃之中哭嚎著,「菩厲,菩厲。」 也許那是他們所膜拜的魔鬼的名字。淹神會保護我,牧師對自己說。祂比這些人所崇拜的偽神都要強大,比他們的黑巫術更強大。淹神會拯救我,給我自由。 在神志還保持清醒的時候,伊倫自問為何鴉眼要搜羅祭司,可他並不覺得自己會喜歡這個答案。維克塔利昂走了,希望也隨之而去。伊倫手下的淹人們此刻也許認為濕發正躲藏在老威克島,大威克島或是派克島上,想著他幾時才會現身,宣揚反抗瀆神國王的言論。 在他發燒時的夢境中,烏爾剛又出現了。你已經死了,烏爾,伊倫想。安息吧孩子。別再來煩我了,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了。 每當伊倫祈禱時,沒腿的男巫總會發出奇怪的噪音,他的同伴則用奇怪的東方語言喋喋不休,說不好他們到底是在詛咒還是懇求。修士們時不時的發出輕柔的聲音,可那話語他卻聽不懂。伊倫猜他們的舌頭已經被切掉了。 當攸倫再次出現時,他將頭髮自眉際梳向後方,嘴唇藍得發黑。他摘掉了浮木王冠,換成了一頂鐵冠,上方嵌著鯊魚牙齒 。 「逝者不死。」 伊倫厲聲說, 「祂一旦嘗過了死亡,就不會再畏懼它。祂曾被淹死然後再起,其勢更烈,帶著鋼鐵與烈火歸來。」 「你也能這樣嗎,弟弟?」攸倫問到,「我想不會,如果我淹死你,你就真的死透了。所有的神都是謊言,可你的神很可笑。一個蒼白的東西,長得一副人樣,四肢浮腫,他的頭髮在水中飄散,魚群啃食著他的臉——什麼樣的笨蛋會膜拜這種神?」 「他也是你的神。」 濕發堅稱,「當你死後,祂對你的審判不會留情,鴉眼,你將永世化為海底的蠕蟲,趴在自己的肚子上吃屎。如果你真的不怕謀殺血親,現在就撕開我的喉嚨吧,我聽夠你吹的牛皮了。」 「我會殺掉自己的小弟弟嗎?吾血之血,科倫·葛雷喬伊的親生骨肉?那樣的話誰來與我分享勝利?與自己身邊的所愛之人共享才更甘甜。」 「你的勝利不過是一場幻夢,你守不住盾牌列島的。」 「我為什麼要守住它們?」他哥哥的笑眼向燈光投去一瞥,藍色的大眼中充滿著惡意。「盾牌列島已經滿足了我的需要,我一隻手得到它,再用另一隻手扔掉它。偉大的君王從不吝嗇,弟弟。至於說守住它,現在是新領主要操心的事情了,贏得這些岩石的榮譽將永遠歸我。當島嶼失守時,失敗只會算在這四個迫不及待收下我禮物的笨蛋頭上。」他走近了些,「我們的長船將沿著曼德河一路劫掠,還有青亭島和雷德溫海峽,遵循古道,弟弟。」 「這太瘋狂了,放了我。」 濕發伊倫用自己能發出的最嚴厲的聲音喊到。「否則就接受神之憤怒!」 攸倫遞過來一塊浸水的毛皮和一個酒杯。「你看起來很口渴。」他邊說邊倒水。「你需要喝一杯,來一口夜影之水。」 「不。」 伊倫扭過頭去,「我說了,不!」 「可我說你要喝。」攸倫拽住他的頭髮把臉擰回來,把邪惡的飲品又一次灌進了他的嘴裡。儘管伊倫試圖把嘴閉上,用力向兩側扭頭, 可最後還是嗆著喝下去不少。 第二次的夢境比之前更糟,他看到鐵種的長船在燃燒沸騰的血紅之海上漂浮。他又一次看到他的哥哥坐在鐵王座上,但是攸倫已不再是人。他看起來更像一隻魷魚,一個由深海海怪養育的怪物,他的臉上長滿蠕動的觸手。他的身旁佔著一團女人形態的影子,又高又長,十分可怖,她的雙手燃著蒼白的火焰。侏儒們在他們身邊環伺,以供消遣,其中有男有女,長相畸形,赤身裸體,肉體盤旋交錯在一起,互相廝打,攸倫和他的女伴則不停的大笑,一聲接著一聲…… 伊倫還夢到了受淹,並非是那可以在死後前往淹神流水宮殿的恩賜,而是一種感同身受的恐懼,他感到水灌進了嘴巴、鼻子和兩肺,他無法呼吸。濕發醒了三次,三次卻都不是真的醒來,不過是夢境中的夢境。 終有一天地牢的大門被打開,一個啞巴船員走了進來,手中卻沒有食物,他一手是鑰匙,一手提著燈。光線太亮,他無法直視,伊倫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害怕。明亮又可怖,一定有什麼變故,一定發生了什麼。 「把他們帶來,」 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傳來,帶著悻悻的陰鬱,「麻利點,你知道他的脾氣。」 哦當然,我知道,從我是個孩子的時候就知道了。 一位修士在啞巴船員打開鐵鏈時發出受驚嚇的噪音,那好似被半噎住的聲音似乎是在嘗試著說些什麼。沒腿的男巫盯著下方的黑水,嘴唇無聲的開闔著祈禱。當啞巴向伊倫走來時,他試圖掙扎,但四肢已經沒了力氣,一記重擊就讓他安靜了下來。他手腕上的鐵鏈被打開,接著是另一隻手。自由,他告訴自己。我自由了。 但當他嘗試邁開腳步時,他虛弱的雙腿不由地跪下。沒有一個囚犯能夠走出去。到了最後,啞巴們被迫叫來更多同夥。兩個人抱著伊倫的胳膊將他拖上了旋轉的樓梯。每上一級他的雙腳都重重的撞在台階上,刺痛從下傳到雙腿,他咬著嘴唇忍住哭喊。牧師能聽到男巫們就在他的後面。修士們在最後,又哭又喘。樓梯每旋轉一次,台階都更明亮一些,直到最後一扇窗戶出現在了左手邊的牆上,它不過是石牆上的一道裂縫,勉強伸得過一隻手,可足夠透過一束陽光。 那麼金黃,濕發想,真美麗。 當他們著他經過陽光時,他感到溫暖投在臉上,淚水沿著臉頰滾落。大海,我能聞到大海。淹神沒有放棄我,大海會讓我重生!逝者不死,必將再起,其勢更烈…… 「把我帶到水邊。」 他命令,好像他還是那個站在鐵群島的自己,身邊圍著他的淹人,可啞巴們都是他哥哥創造的怪物,他們才不會理他。他們繼續將他沿著台階往上拖,穿過一個插滿火把的走廊,走入一個荒涼的石頭大廳,一打屍體懸在屋椽上,晃來晃去。一打攸倫的船長們坐在大廳裡,在屍體下方喝酒。「左手」盧卡斯·考德坐在主位上,穿著一件絲綢織錦當作披風。在他旁邊的是紅槳手,接著是「長臉」瓊恩·密瑞、石手和「鹽須」羅金。 「這些死人是誰?」 伊倫問道。他的舌頭很腫,話說出來有氣無力,活像是一隻耗子在放屁。 「這座城堡的領主,以及他的家人。」說話的是「褐牙」托沃德,他哥哥手下的一位船長,這貨幾乎和鴉眼一樣邪惡。 「豬玀。」另一個惡徒發話了,別人叫他紅槳手 。「這是他們的小島,一塊岩石,就在青亭島旁邊。他們竟敢哼哼唧唧地威脅我們,雷德溫,哼,海塔爾,哼,提利爾,哼,哼,哼個不停。所以,他送他們統統下了地獄。」 青亭島,自從淹神給了他第二次生命以來,他還從沒離開過鐵群島這麼遠。這不是我應該呆的地方,我不屬於這裡,我應該和我的淹人們在一起宣講布道,以推翻鴉眼的統治。 「在黑暗裡,你們的神靈對你們還好嗎?」「左手」盧卡斯·考德問。 其中一個男巫咆哮著,用難聽的東方語言回答了他。 「我詛咒你們每一個人。」伊倫說。 「你的詛咒屁用也沒有,牧師。」「左手」盧卡斯·考德說。「鴉眼把你的淹神喂的飽飽的,這麼多獻祭,祂現在一定吃胖了。言語就像風,鮮血才是力量。我們向大海獻上了幾千人,而祂還給了我們勝利。」 河灣地 「算你走運,濕發。」石手說,「我們要回到海上去了,雷德溫艦隊的那幫崽子正朝我們過來,多恩附近的風向對他們不利,但他們多少還算是接近了舊鎮,足夠給那位老太婆壯膽了,所以雷頓·海塔爾的兒子們正在從低語灣前來,試圖從後面抓住我們。」 「你一定很熟悉被人從後面抓住吧?」紅槳手 大笑著說。 「帶他們上船。」 「褐牙」托沃德下令。 鴉眼的個人徽記 就這樣,「濕發」伊倫回到了鹹海之上,一打長船正在從城堡下方的碼頭中被拖出,還有兩倍數量的長船正停靠在海灘上。熟悉的旗幟從桅桿上升起,迎風招展:葛雷喬伊家族的海怪,溫奇家族的血月,古柏勒家族的戰爭號角。但是在它們的船尾還有一種旗幟是牧師從未見過的:兩隻烏鴉撐起一頂黑鐵王冠,下面一隻有著黑瞳的紅色眼睛。 在艦隊之外,一支商船隊停泊在風平浪靜的水面上,有貨船、大帆船、漁船,還有一艘巨型貨船——彷彿一隻被水泡腫的母豬,差不多和「海獸號」一樣大。戰利品,濕發早就知道。 「鴉眼」攸倫站在寧靜號的甲板上,穿著一件伊倫從未見過的皂色鱗甲——如同煙霧一般黑,穿起來如同絲綢薄衫般輕巧。鱗片的邊緣是赤金色,在行動時閃爍著光芒。金屬之上飾有紋樣——螺紋、符文字和神秘的符號,都被蝕刻在鋼鐵之上。 瓦雷利亞鋼,濕發早就知道,他的盔甲是瓦雷利亞鋼。走遍七大王國,沒人擁有這麼一件瓦雷利亞盔甲。這種物件只出現在四百多年之前,瓦雷利亞還沒毀滅時。可就算在那時,這東西的價值也抵得上一個王國。 攸倫沒說謊,他的確去了瓦雷利亞,難怪他瘋了。 「陛下。」「褐牙」托沃德說,「我把祭司們都帶來了,您要怎麼處置他們?」 「把他們綁在船頭。」攸倫下令,「我弟弟綁在寧靜號上,你自己挑一個,讓他們擲骰子分剩下的,每條船上一個,讓他們感受一下船頭的水霧,那是淹神之吻,又濕又鹹。」 這次,啞巴水手們沒有拽他,而是把他綁在了「寧靜號」船頭上,緊挨著船首像——一個赤裸的少女,修長而強壯,雙臂張開著,有著被風吹起的頭髮……鼻子下面沒有嘴巴。 他們用皮帶把伊倫捆住,在潮濕後會縮的更緊。他渾身上下除了鬍子只有一條短褲。鴉眼下達了命令,黑色的船帆升起,纜繩被切斷,「寧靜號」踩著槳官的鼓點聲駛離了海岸,船槳升起、落下、再升起,攪動著水面。在他們上方,城堡正在燃燒,火苗從開著的窗扇中竄出。 當他們駛向大海時,攸倫回到他身旁,「弟弟。」他說,「你看起來很孤獨,我有個禮物送給你。」他示意了一下,他的兩個私生子拖過來了一個女人,並將她綁在了船首像的另一側。她渾身赤裸,就像船首像上沒有嘴巴的少女一樣,她光滑的小腹因懷有身孕剛剛隆起,紅色的雙頰掛著淚水,男孩們綁她的時候沒有一絲掙扎。她的頭髮懸著,擋在臉前,可伊倫還是知道她是誰。 「法莉亞·佛花。」他喊道。「要勇敢,女孩!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我們將一同在淹神的流水宮殿裡分享盛宴。」 女孩抬起了頭,卻沒有回答。她沒有舌頭來回話,濕發早就知道。他舔舔嘴唇,是鹹的。 ------------------------------------------------------------------------------- 珊莎·史塔克 卷四中珊莎來到了谷地,從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中我們基本可以看出珊莎已經有了明顯的成長,不管是在引導下推測出哈羅德哈頓的真實身份還是獨自判斷出科布瑞爵士實際是小指頭安插的間諜,初步已經具備了成為權利遊戲玩家的基本技能。 而卷六的新章節則透露了更多細節向我們展示了珊莎的成長。首先,新章節的背景是一行人從鷹巢城下山後準備進行比武大會及宴會的情況。比武大會描述的是從谷底六十四位騎士中選拔八位組成勞勃的「飛翼騎士」,類似君臨的金袍護衛和藍禮的彩虹護衛。而提出這個主意的正是珊莎,顯然,這樣做是有利於拉攏谷底貴族,但是這些騎士效忠於小指頭還是勞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對於谷底貴族又是得到了一些機會和利益,甚至,對於將來可能發生的戰爭亦是一種準備。珊莎肯定考慮過了。其次,新章節中瘋鼠夏德裡奇的形跡似乎十分可疑。未來是否會成為一處伏筆值得觀察。似乎,這個僱傭騎士是認得珊莎的。另外,在君臨時,瑟曦曾教過珊莎「禮貌是貴婦人最好的盔甲」。在面對繼承人哈羅德哈頓時,完美地體現了貴婦人的禮貌和長袖善舞,成功地俘獲了谷底繼承人的芳心。在本章的末尾,珊莎並沒有將信物交給哈羅德,但我認為並不是因為小指頭說的要欲擒故縱,更可能是珊莎還有別的想法,可惜文字到這裡就戛然而止了。比武大會上也許會發生一些意外? ------------------------------------------------------------------------------- 凜冬的寒風-章節 阿蓮(珊莎·史塔克) I 米亞·石東敲響臥室門的時候,阿蓮正在給小公爵讀飛翼騎士的故事。米亞頭髮糾結,臉色陰沉。那臉色是因為米歇爾·雷德佛來了,阿蓮知道。 「大人,」米亞向勞勃公爵說道,「韋伍德夫人的封臣們還有一小時的路程,她本人稍後將與您的表兄哈利一起到來。您要接見他們嗎?」 她為什麼非提起哈利不可呢?阿蓮暗自思忖,這下我們可沒法讓乖羅賓下床了。男孩扔出一個枕頭。「把他們趕走,我沒叫他們到這兒來。」 米亞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論起操控騾子,她在谷地無人能及,可與領主打交道就是另一碼事了。「他們是被邀請來的,」米亞有些底氣不足,「來參加長槍比武。我不……」 阿蓮合上書本。「謝謝,米亞。讓我跟勞勃大人談談,怎麼樣?」米亞頓時面色釋然,她連忙逃開,一個字也沒多講。 「我討厭哈利,」她走後,乖羅賓嘟囔著。「他雖然叫我表弟,但只是一心等我死,好接手鷹巢城。他以為我不知道,但我清楚著呢。」 「大人不該輕信此等流言蜚語,」阿蓮說道,「我敢肯定哈羅德爵士深愛著您。」若諸神慈悲,他也會愛上我的。她的胃有點抽搐。「他才不是,」勞勃公爵堅持。「他想要我父親的城堡,就為這個,他才裝裝樣子。」男孩抓起床單,遮住自己起滿紅疹的胸口。「我不要你嫁給他,阿蓮,我是艾林谷公爵,我不同意。」他聽起來就要哭出來了。「我要你嫁給我,這樣我們就能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你就能天天給我講故事了。」 只要我那侏儒丈夫還活在某處,就沒人娶得了我。培提爾說瑟曦皇后已經砍了一打侏儒的腦袋,不過沒一個是提利昂的。「乖羅賓,你可不能這麼說。您是艾林谷公爵,谷地守護。您必須娶個出身高貴的小姐,生下個能在您身後繼承艾林谷高位的兒子才行呀。」 勞勃擦擦鼻子。「可我想要——」阿蓮伸出一根手指擋在他唇上。「我知道您想要什麼,但那是不可能的。我配不上當您的妻子,我是私生出身。」「我不介意,我不愛別人只愛你。」 你真是個小傻瓜。「您手下的封臣們會介意的,他們中有人稱我父親為暴發戶和野心家。如果您娶我為妻,他們會說是我父親逼您這麼做的,並非出自您的意願。公義者同盟也許會再度對我父親刀兵相向,我跟他的性命都會保不住的。」 「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勞勃公爵叫道。「如果他們敢來,我就讓他們飛。」他的手開始哆嗦。阿蓮撫摸著他的手指。「聽著,我的乖羅賓,別動。」等抽搐過去,她說道,「您必須有一位門當戶對的妻子,一位血統純正的貴族小姐。」 「不,我要娶你,阿蓮。」 你母親曾經執意要我嫁給你,而那時的我是正統出身,貴族血脈。「大人的心意我領了。」阿蓮拂過小勞勃的長髮。萊莎夫人從不讓僕人碰他的頭髮,在她死後,每當有人拿著剃刀前來,勞勃便顫抖不止,於是他的頭髮便越來越長,盤在圓圓的肩膀上,快要垂到松垂而蒼白的胸脯上了。他的頭髮的確漂亮。若是諸神慈悲,讓他活到成婚的年紀,他的妻子一定會讚歎他的頭髮。他身上也就這點惹人憐愛了。「我們的孩子都會是庶民,只有血統純正的艾林家族的後代才能取代哈羅德爵士成為您的繼承人。我父親會為您尋找一位門當戶對的妻子,一位比我漂亮得多的貴族小姐。你們會在一起打獵,一起放鷹,她會給您在比武大會上佩戴的信物。要不了多久,您就會把我忘個一乾二淨了。」 「我不要!」 「您要。您必須如此。」她的聲音很堅定,卻又溫柔。 「艾林谷公爵可以隨心所欲。即使我必須娶她,我不是還可以愛著你嗎?哈羅德爵士有個情婦,班吉寇說她懷著哈羅德爵士的私生子。」班吉寇應該學著閉上他那張蠢嘴。「這就是您要給我的嗎?一個私生子?」阿蓮從羅賓的手中抽回手指。「您要這樣玷污我嗎?」 男孩看上去有些受挫。「不,我從未想過要——」 阿蓮起身。「若您允許的話,大人,我必須去找我的父親,得有人去迎接韋伍德夫人。」不等小公爵出言反對,她便屈膝行禮,快步搶出臥室。阿蓮一路走下大廳,穿過一座廊橋,來到守護者大人的處所。 她今早從培提爾·貝裡席身邊離開的時候,他正與奧斯威爾共進早餐。後者昨晚騎著一匹滿身汗沫的馬剛剛趕到。她希望兩人還在交談,但培提爾人不在。有人忘了關窗戶,一疊紙被吹落在地板上。陽光從厚實的黃色玻璃窗斜射進來,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飛舞,好像無數金色的小蟲。雖然落雪覆蓋了高高的巨人之槍,崇山之下秋意依然盎然,冬小麥在田間茁壯生長。阿蓮能聽到窗外井邊洗衣婦的歡聲笑語,聽到城堡另一端騎士操練的劍甲叮噹。那是令人愉悅的聲音。 阿蓮愛這一切。她感覺自己如獲新生,這是自打她父親…自打艾德·史塔克公爵死去之後頭一次。 她關上窗,拾起吹落的紙張,將它們放回桌上摞好。其中一張是參賽者的名單,六十四名騎士受邀前來,為勞勃·艾林公爵新成立的飛翼騎士之位一較高下;六十四名騎士遠道而來,為能戴上獵鷹翼盔,護衛自己的主君而拿起騎槍分個勝負。 參賽者來自艾林谷各地,從山谷到海岸,從海鷗鎮到血門,甚至三姐妹群島。雖然有些已經訂婚,但只有三人真的成了婚。八位優勝者將在勞勃公爵身邊,作為他的私人護衛服侍三年(阿蓮建議選拔七人,就像御林鐵衛那樣,但乖羅賓堅持他的騎士必須比托曼國王要多),因此年長有妻室的貴族和毛頭小子並沒有被邀請前來。 他們果然來了,阿蓮自豪地想,他們都來了。 一切正如信鴉飛出那天培提爾所言。「他們年少熱忱,渴望功名榮耀。既然萊莎不讓他們參戰,這是次佳選擇,一個侍奉主君,證明自己忠誠勇敢的機會。他們都會來的,甚至繼承人哈利也會。」他撫摸著阿蓮的頭髮,親吻她的額頭。「你真是個聰明的女兒。」 她確實聰明。比武大會,獎賞,飛翼騎士,這一切都是她的主意。勞勃公爵的母親給他灌輸了無盡的恐懼。但勞勃一直從阿蓮給他講的飛翼騎士,阿提斯‧艾林,艾林家族創始人的故事中汲取勇氣。為什麼不讓飛翼騎士環繞他左右呢?她有天晚上,在乖羅賓終於沉沉睡去時想到。他應該有自己的御林鐵衛,護他平安,教他勇敢。她將這個想法告訴培提爾沒多久,後者就將其付諸實際。他會想要去迎接哈羅德爵士的,可他人哪兒去了? 阿蓮走下塔樓階梯,步入主廳背後的立柱走廊。在她下方,僕人們正在佈置擱板桌,以備晚宴之用。他們的妻女忙著清理掉舊燈芯草,換上新的。奈斯特大人正向魏克利夫人炫耀他的寶貝掛毯,上面畫著追逐行獵的場景。相同的織錦曾經在勞勃掌權的時掛在君臨的紅堡內。喬佛裡把它們撤下來丟在地窖某處。直到培提爾·貝裡席將它們送往谷地,作為給奈斯特·羅伊斯的禮物。它們不僅光鮮亮麗,大總管還可以到處跟人吹噓這些曾經是國王的私人藏品。 培提爾不在主廳。阿蓮穿過走廊,走下砌在厚實西牆內的階梯,進到內院。長槍比武將在這裡舉行。看台已為即將前來的觀眾們搭設起來,中間有四道長長的隔欄用來分割雙方選手。奈特斯大人的手下正在用白顏料粉刷屏障,在看台上懸掛亮色的紋章,並在選手進場入口上方掛上盾牌。 場地的北頭佈置了三垛槍靶,有的選手正在拿它們練手。阿蓮通過盾牌將他們一一辨認:貝爾摩家族的銀鈴,林德利家族的綠色毒蛇,裂石家族的紅色雪橇,托勒特家族的黑灰鋸齒。米歇爾·雷德佛爵士刺出完美一擊,讓槍靶轉個不停。他是最有希望贏得翼盔的騎士之一。 培提爾不在槍靶那,院子裡哪兒都沒有他,可正當她轉身想要離開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叫住了她。「阿蓮!」米蘭達·羅伊斯喊道,聲音從一棵山毛櫸樹下面的雕刻石凳處傳來。米蘭達坐在兩個男人中間,看起來需要搭把手。阿蓮微笑著向她的朋友走去。 米蘭達身穿灰色羊毛裙,披一件綠色兜帽披風,表情有些絕望。她右邊的男人鬍子灰白,腦袋光亮,肚腩湧出劍帶遮住大腿; 她左邊那位不過十七八歲,瘦削得像桿長矛,薑黃色的鬍鬚遮不住臉上星羅棋布的鮮紅痘痕。 禿頭的騎士身穿一件深藍色外套,上有一對粉紅巨唇的紋飾。對面一臉坑窪的姜發小子戴著棕褐底色上九隻白色海鷗的紋章,表明他來自海鷗鎮的謝特家族。他緊盯著米蘭達的胸部,幾乎沒有注意到阿蓮的到來,直到米蘭達起身擁抱她。「謝謝,謝謝,謝謝。」蘭達在阿蓮耳旁低語,然後轉過身來,「兩位爵士,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阿蓮·石東小姐。」 「守護者大人的女兒,」禿頭騎士滿心慇勤地宣稱。他笨拙地起身,「在我看來,與傳言中一樣動人。」滿臉坑窪的騎士不甘落後,也站起身來,「奧斯菲爵士所言不虛,您是七大王國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姑娘。」要不是他盯著阿蓮的胸,這恭維倒還不錯。 「您親眼見過那麼多姑娘嗎,爵士?」阿蓮問道。「您年紀輕輕,倒還真是交遊廣泛呢。」他臉紅了,臉上的痘皰看起來更加刺眼。「不,小姐,我來自海鷗鎮。」 而我並不是,雖說阿蓮出生在那。此人得小心周旋。「我打心眼記得海鷗鎮,」阿蓮對他說,臉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她轉向米蘭達:「你知道我父親可能去哪兒了嗎?」 「讓我帶你去見他,小姐。」 「希望你們能夠原諒我搶走了米蘭達小姐,」阿蓮對兩位騎士說。她沒等二人回話便拽著年長女孩的胳膊離開了。跑出聽力所及的範圍後,阿蓮低聲問她:「你真知道我父親在哪兒?」 「當然不。走快點,我那剛冒出來的求婚者可能還跟著呢。」米蘭達做個鬼臉。「奧斯菲·利普斯是谷地最蠢的騎士,而厄瑟·謝特也不相伯仲。我祈禱他倆為了我而決鬥一場,雙雙死掉。」 阿蓮咯咯直笑。「奈斯特大人肯定不會真把你許配給這種人。」 「噢,他也許會的。我父親大人一直埋怨我害死了前任丈夫,給他惹來一身麻煩。」 「他的死又不是你的錯。」 「我沒記得床上有別人。」 阿蓮忍俊不禁。米蘭達的丈夫是在跟她做愛時死的。「昨天來的那些三姐妹群島的人挺勇猛的,」她轉移話題。「如果你不喜歡奧斯菲爵士或者厄瑟爵士,那就從他們中選一個吧,我覺得最年輕的那個挺英俊的。」 「披著海豹皮的那個?」蘭達懷疑地問道。 「那就選他的某個兄弟嘛。」 米蘭達眼珠一轉。「他們來自三姐妹群島。你聽說過哪個三姐妹群島的男人會騎馬比武嗎?他們用鱈魚油打磨刀劍,用冰冷的海水洗澡呢。」 「這個嘛,」阿蓮答道,「至少他們乾乾淨淨的。」 「他們有的人甚至腳趾間有蹼。我還是趁早嫁給培提爾大人吧。這樣我就成你老媽了。他那」指頭兒」到底有多小啊,我問你?」 阿蓮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韋伍德夫人就要到了,帶著她的兒子一起。」 「你是在允諾我,還是威脅我啊?」米蘭達問道。「第一任韋伍德夫人一定是頭母馬,要不怎麼韋伍德家的男人儘是馬臉?我要是嫁給個韋伍德家的男人,他得保證操我的時候要戴盔遮面才成。」她捏了阿蓮的胳膊一把。「我的哈利也和他們在一起,可我注意到你都沒提他。我不會原諒你從我身邊偷走他的。他才是我的如意郎君。」 「婚約是我父親的主意,」阿蓮抗議,這話都重複上百遍了。她是在開玩笑,阿蓮告訴自己…但戲謔背後,她能感到米蘭達的傷心。 米蘭達停下腳步,盯著院子另一頭正在操練的騎士。「這才是我要的那類丈夫。」 不遠處,兩位騎士正用鈍劍比武。武器相擊兩回,刀刃滑開後雙雙攻向對方身體,再被盾牌接下,但衝擊力卻把高個子打倒在地。阿蓮站的地方看不到他盾牌正面,不過攻擊者的盾牌上畫著三隻黑色飛鴉,每隻都攫住一顆紅心。三顆心臟,三隻飛鴉。她頓時知道比試的結果了。 不一會,高個子便暈乎乎地倒地,頭盔歪歪斜斜。侍從趕忙上前解開頭盔帶子,鮮血順著裸露的頭皮往下流淌。若非鈍劍,流的就該是腦漿了。對腦袋的最後一擊力道極大,阿蓮的同情心讓她看得眉頭緊蹙。米蘭達‧羅伊斯若有所思地打量勝者:「你覺得,如果我好好求他,林恩爵士會幫我殺掉那些求婚者麼?」 「給他一大袋金子,大概就會吧。」整個谷地都知道,林恩·科布瑞爵士永遠囊中羞澀。 「哎呀,可惜我只有一對大奶子。不過要和林恩爵士打交道的話,我裙子裡有根大香腸可能還好使些。」阿蓮的笑聲引起了科布瑞的注意,他把盾牌遞給自己五大三粗的侍從,摘下頭盔和頭巾。 「小姐們。」他長長的棕髮被汗水打濕,緊緊貼在眉毛上。 「林恩爵士,打得漂亮!」阿蓮大聲喝彩,「我還擔心您會把可憐的歐文爵士打得不省人事呢。」科布瑞瞥了眼場上被侍從扶走的敗者,「他根本不知天高地厚,不然就不會挑我當對手。」 這倒是事實上,阿蓮想,但今早她心中毒舌的魔鬼蠢蠢欲動,讓她也向科布瑞爵士揮出一擊。阿蓮甜美一笑:「聽父親大人說,您哥哥新娶的妻子懷孕了。」 科布瑞陰鬱地瞪著她:「萊昂諾謝謝你的好意。他和那商販的女兒呆在心宿城,盯著她肚子一天天變大,好像他是古往今來頭一個讓妞兒懷上的男人似的。」 噢,阿蓮心想,戳到他痛處了。萊昂諾·科布瑞第一個妻子生的孩子體弱多病紛紛早夭,因此這些年來林恩·科布瑞一直是兄長的繼承人。當這可憐的女人去世,培提爾·貝裡席為科布瑞伯爵牽線搭橋,促成了一門好親事。第二位科布瑞夫人芳齡十六,雖然只是海鷗鎮一位富商的女兒,但帶著極為豐厚的嫁妝。人們都說她身材高挑又健碩,胸部豐滿,屁股又圓又翹,似乎還很能生養。「我們都向聖母祈禱,希望科布瑞夫人能順利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米蘭達說。 阿蓮情不自禁地笑著說:「我父親總樂意為勞勃大人的忠實封臣效勞,我想,他定然也願意為您玉成一門好親事,林恩爵士。」 「真是個好人。」科布瑞勉強擠出的微笑讓阿蓮打了個冷顫,「但托谷地守護者,不,應該說是你父親大人的福,我這個沒領地、大概以後也不會有封地的人,要繼承人有什麼用?他那窩母馬,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話裡話外的濃濃惡意,讓阿蓮有那麼一瞬差點忘了林恩·科布瑞是她父親一早就收買的內線——真的如此嗎?也許,他並不是裝成貝裡席敵人的內線,而是裝成貝裡席內線的敵人。 光是想想就令她頭暈,阿蓮隨即轉身離開比武場地……卻撞上身後一個身材矮小、臉龐尖瘦、一頭橙發的男人。他抓住她手臂讓她沒有跌倒:「抱歉驚擾了你,小姐。」 「錯在我,我沒瞧見您站在這兒。」 「我們老鼠天性就是靜悄悄的。」夏德裡奇爵士個子不高,估計會被錯當成侍從,但他的臉飽經滄桑,嘴角邊長長的皺紋連在一起,耳朵下有戰場的舊傷,目光透露出任何男孩都不會有的堅毅。這肯定是個成年男子,雖然米蘭達都比他高。 「您也想成為飛翼騎士?」羅伊斯家的女孩問。 「安上翅膀的老鼠也太蠢了。」 「要不您可以參加團體比武?」阿蓮提議。 團體比武是後來補充的項目,所有參賽者的兄弟、叔伯、父親還有陪他們來月門堡觀看他們贏得銀翼的朋友都可以參加,冠軍還有獎品,以及獲得對手贖金的機會。 「僱傭騎士要翻身只有指望好好打一場團體比武,除非走大運撞見一袋金龍,不過機會渺茫,不是麼?」 「應當不至於,但我要先行告退了,爵士,我們得去找到我父親大人。」 號角聲從牆垛上傳來,「來不及了,」米蘭達說,「他們都到了,我們得親自迎接貴客。」她咧嘴一笑,「跑最後的要嫁給厄瑟‧謝特。」 她們來了場比賽,直直地穿過庭院、跑過馬房,裙裾飛揚,騎士和僕人們紛紛注目,幾隻雞和豬被驚得亂跑。二人一點淑女樣也沒,但阿蓮發現自己笑得停不下來。跑著跑著,有那麼一瞬,她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身在何處,回憶起臨冬城那些寒冷而又明媚的日子,那時她會與珍妮·普爾在臨冬城裡賽跑,艾莉亞在身後攆著不放。 跑到門房時,兩個女孩都雙頰通紅氣喘吁吁。米蘭達的斗篷在路上不知道何時已經丟了。她們來得正是時候,閘門剛剛升起,一隊二十人的騎手魚貫而入。鐵橡城的安雅·韋伍德伯爵夫人騎在前頭,她堅毅苗條,灰色與棕色相間的頭髮裹在頭巾裡。她的騎馬斗篷由染成深綠的羊毛製成,綴有棕色的皮毛,喉嚨處扣著一個製成家徽破輪形狀的黑金領針。 米蘭達‧羅伊斯上前屈膝行禮:「安雅夫人,歡迎蒞臨月門堡。」 「米蘭達小姐,阿蓮小姐。」安雅·韋伍德點頭回禮,「感謝你們相迎。請允許我介紹我的孫子,羅蘭德·韋伍德爵士。」她向說道的那位的騎士點頭,「以及我的兒,威利斯·韋伍德爵士。當然還有我的養子,哈羅德·哈頓爵士。」 繼承人哈利,阿蓮想,如果他要娶我,就是我的未婚夫。她突然感到一陣恐懼,不知臉有沒有變紅。別盯著他,她提醒自己,別看他,別看他,別看他,轉過頭去。奔跑後她的頭髮一定亂得嚇人,她盡力不去攏那幾綹鬆散的頭髮。別管你的蠢頭髮了,你的頭髮一點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他,還有韋伍德們。 羅蘭德爵士是三人裡最年長的,但也不到二十五歲。他個子比威利斯爵士高,也比他強壯,但他們都有著長臉和凸下巴,都長著條縷分明的棕髮和塌鼻子。一張馬臉,相貌平平,阿蓮想。 而哈利…… 我的哈利,我的夫君,我的愛人,我的未婚夫。 哈羅德·哈頓的每一處都有著未來領主的風範:他相貌英俊,四肢修長,肌肉結實,又像長槍一樣挺拔。她知道,那些認識瓊恩·艾林的老人都說哈羅德爵士繼承了艾林的相貌。他有著一頭沙金色的頭髮,眼睛是淡藍色,還有著一個鷹鉤鼻。但喬佛裡也很英俊,她提醒自己。喬佛裡就是個長得好看的怪物,提利昂大人長相醜陋,卻心地善良。 哈利盯著她。他知道我是誰,她意識到這點,但見到我後卻並不高興。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他的家徽。雖然外套和馬飾漆成哈頓家族紅白相間的菱形方格,他的盾牌卻是四分盾。第一格和第三格分別是哈頓家族與韋伍德家族的家徽以示敬意,但第二格與第四格卻是艾林家族的新月獵鷹,天藍與乳白。乖羅賓不會喜歡這個的。 威利斯爵士問:「我們是最……最後的來的麼?」 「沒錯,爵士。」米蘭達·羅伊斯答道,對他的結巴不以為意。 「長……長槍比武是什……什麼……什麼時候?」 「噢,很快,我祈禱著呢,」米蘭達說,「有的參賽者都來了快一個月,吃著我父親給的肉喝著我父親的蜂蜜酒。都是些棒小伙,也很勇敢……但食量確實挺大的。」 韋伍德笑了,連繼承人哈利也淺淺一笑。「一路都在下雪,不然我們早就到了。」安雅夫人說。 「要是我們知道月門堡有如此佳人,恐怕是要飛過來嘍。」羅蘭德爵士說。雖然他是在回答米蘭達·羅伊斯,但說話時衝著阿蓮微笑。 「想飛也得有翅膀,」米蘭達答道,「就此而言有些騎士可是頗有微詞吶。」 「那我可要找他們好好談談。」羅蘭德爵士翻身下馬,朝阿蓮微笑,「據說小指頭大人的女兒有一張漂亮臉蛋,氣質優雅,可沒人告訴我她還是個小偷咧。」 「您誤會了爵士,我不是什麼小偷!」 羅蘭德爵士將手放在心的位置:「那就解釋解釋我的胸上為什麼有個洞,正是你從那裡偷走了我的心。」 「他只是在逗你,小姐。」威利斯爵士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的……侄……侄子……從來就沒有心……心……」 「韋伍德家有個車輪破破爛爛,我阿叔說起話來磕磕絆絆。」羅蘭德爵士給威利斯耳後來了一下,「騎士講話,侍從閉嘴。」 威利斯爵士臉紅了:「我不是侍……侍從了,小姐,我侄……侄子知道我已經是一個騎……騎……騎……騎士……」 「賜封了嗎?」安雅輕聲問。 「賜封了。」威利斯‧韋伍德感激地回答。 羅柏還活著的話,就和他一樣大。她忍不住想,但羅柏以國王的身份而死,他卻還是個孩子。 「我父親在東塔樓為諸位安排了房間。」米蘭達告訴韋伍德夫人,「但恐怕你們的騎士要擠大通鋪了。月門堡從沒想過會有這麼多貴客上門。」 「您住獵鷹塔,哈羅德爵士。」阿蓮插話進來。離乖羅賓遠遠的。她知道這安排是故意的,小指頭從不留下一絲紕漏。「如果您樂意的話,我親自領您去臥室。」這回他們眼神交匯,她為他掛上微笑,並默默地向少女祈禱。求您了,不需要讓他愛上我,只要讓他喜歡我,哪怕只是一點點喜歡,此時就足夠了。 哈羅德爵士冷冷地盯著她:「走到哪都有小指頭的私生女跟著,這怎麼讓我高興得起來?」 三個韋伍德都不滿地瞪向他。「你是這裡的客人,哈利。」安雅夫人提醒道,聲音冷如冰霜,「最好記住這點。」 禮貌是貴婦人的盔甲。阿蓮覺得氣血上湧。不能哭,她祈禱,拜託,拜託,我一定不能哭。「如您所願,爵士。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小指頭的私生女必須去找她父親大人,告訴他您來了,比武大會明天就能開始。」但願你的馬絆上一跤,繼承人哈利,這樣你第一次騎馬衝刺時那顆蠢腦瓜就能狠狠摔地上。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韋伍德們尷尬地為同伴道歉。他們說完後,她轉身快步離開。 快到城堡主樓時,她一頭撞到羅索·布倫爵士,差點把他撞倒。「繼承人哈利?我看是蠢蛋哈利才對,一個跳樑小丑罷了。」 阿蓮感激地擁抱他:「謝謝您。您看見我父親了麼,爵士?」 「在地下室。」羅索爵士說,「與格拉夫森大人、貝爾摩大人一起檢查奈斯特伯爵的存糧。」 地下室很大,又黑又髒。阿蓮點起一支小蠟燭,拎著裙子向下走去。快到底時,她聽見格拉夫森洪亮的聲音,便循聲而去。 「商人嚷嚷著要買,貴族老爺嚷嚷著要賣,」她找到他們時,海鷗鎮鎮長如是說。格拉夫森個子不高,卻很胖,寬膀子寬肩膀,頭髮暗金色。「我該怎麼阻止他們,大人?」 「在碼頭上安置守衛,如有必要,就沒收船隻,手段無所謂,糧食不離開谷地就成。」 「可價格,」胖胖的貝爾摩伯爵抗議,「價錢已經很不公道了。」 「您覺得不公道,大人,我卻覺得還不夠。再等等,要是需要,您自己再買點糧食屯著,凜冬將至,價格一定還會漲。」 「或許吧。」貝爾摩伯爵懷疑道。 「青銅約恩可不會等人」格拉夫森說道,「他不需要海鷗鎮來做海上貿易,他有自己的港口。雖然我們屯了不少糧食,但羅伊斯和其他公義者同盟的大人們肯定會把糧食換成銀鹿,您應該對此有所準備。」 「希望的正是這樣,」培提爾說,「等他們糧倉空空如也的時候,之前賺到的每一個銀子都得用來從我們手上購買給養。然後,我得失陪一下,我的女兒在叫我了。」 「阿蓮小姐,」 格拉夫森伯爵說,「今早您看起來容光煥發。」 「謝謝您這麼說,大人。父親,我並非有意打擾,但我得告知您一聲,韋伍德家的人來了。」 「哈羅德爵士跟他們在一起麼?」 糟糕的哈羅德爵士,「是的。」貝爾摩爵士大笑。「我從沒想到羅伊斯會讓他也來。他是瞎了嗎?還是單純犯傻?」 「他有榮譽心。這有時候跟瞎了或者蠢了是一回事。如果他拒絕這小伙子過來證明自己,二人之間會出現隔閡——所以為什麼不讓他來比試比試呢?我可不覺得這個小伙子有足夠的本事在飛翼騎士中贏得一席之地。」 「應該沒有。「貝爾摩勉強地說。格拉夫森伯爵親吻了阿蓮的手之後,兩位爵士便離開了,只剩下阿蓮和她的父親大人。「過來,」培提爾說,「和我一起走走吧,」他挽住她的手,帶她往地下室深處前行,路過一座空蕩蕩的地牢。「與繼承人哈利的初次見面感覺怎樣?」 「他這人很糟糕。」 「世上糟糕的事多的是,親愛的。你如今理應知道這點。你見得夠多了。」 「是的,」她說,「但是,為什麼他要如此殘忍?他稱我為您的私生女。就在那邊的院子裡,當著所有人的面。」 「就他所知,你就是這個樣。這樁親事從頭到尾都不是他的主意,青銅約恩也肯定警告過他要提防我的計策。你是我的女兒。他肯定不相信你,同時也覺得你低他一等。」 「好吧,可我並非如此。他也許覺得自個是什麼了不起的騎士,但羅索爵士說他只不過是個跳樑小丑。」 培提爾雙手摟住她,「的確是這樣的,但他同時也是勞勃的繼承人。帶哈利到這來只是我們計劃的第一步,現在需要讓他留下,這事只有你能辦得到。他對漂亮的臉蛋兒可沒什麼抵抗力——而誰又能比你更漂亮呢?去迷住他,抓住他的心,去蠱惑他!」 「可我不知道怎麼做,」她有些為難。 「噢,我相信你知道怎麼做。」小指頭似笑非笑,「今晚你將是大廳裡最美麗的女子,跟你母親當年一樣。我沒辦法把你安排在高台上,不過你將有幸坐在上席,頭頂有一處燭台,火光會照得你的秀髮閃閃發亮,讓每個人都能看到你的面容有多麼美麗。手頭備一把結實的長勺子來趕走那些侍從,親愛的。當真正的騎士們圍著你團團轉,求你賞賜信物的時候,毛頭小子礙事可就大煞風景了。 「誰會想佩戴我這個私生女的信物呢?」 「當然是哈利,如果這個傻瓜還算長了腦子的話……不過別給他。找個別的追求者賞賜你的信物便是——千萬別顯得太急切。」 「當然不會,」阿蓮說。 「韋伍德女士會堅持讓哈利與你跳舞,這點我能保證。那就是你的機會。記住沖那個男孩微笑,談話的時候記得觸碰他。適當地挑逗他,激起他的驕傲。如果他有所回應的話,告訴他你有點兒頭昏,請求他帶你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沒有哪個騎士能夠拒絕這等佳人的請求。」 「好的,」她說,「但他認為我是個私生女。」 「一個美麗的私生女,碰巧還是峽谷守護者大人的女兒。」培提爾把她拉近自己的身邊,親吻她的雙頰。「今晚是屬於你的,親愛的。永遠記住這點。」 「我會努力的,父親。」她說。 她父親承諾的一切在盛宴裡都兌現了。餐桌上擺著共計六十四道菜,代表著六十四位遠道而來為他們的領主爭奪銀翼的勇士。宴席上有從河流湖泊撈上來的梭子魚,鱒魚和鮭魚,有海裡來的螃蟹,鱈魚和鯡魚。放眼望去,儘是鴨子,閹雞,滿是羽毛的孔雀,配上杏仁乳的天鵝,烤得噴香作響的乳豬嘴裡塞著蘋果被端上桌,城堡院子裡的火坑上烤著三整只巨大的野牛——對於廚房門來說,他們也太大了點兒。奈斯特子爵大廳的高腳桌上堆滿了剛烤好的麵包,地窖裡搬出許多巨大而沉重的奶酪輪。宴席上還有新鮮的黃油,以及各式各樣的蔬菜:韭菜,胡蘿蔔,烤洋蔥,甜菜,蕪菁,歐防風…… 最棒的是,奈斯特大人的廚師們準備了一個十二尺高的檸檬蛋糕,做成了巨人之槍的形狀,上面飾有砂糖做的鷹巢城。 是給我做的,廚子用推車呈上蛋糕時阿蓮想。乖羅賓也挺喜歡檸檬蛋糕——但學的是她的樣。這個蛋糕幾乎用光了谷地裡所有的檸檬,但培提爾承諾會從多恩採購。宴會為來賓們還備有禮物,極好的禮物:每個參賽者都可以獲得一件銀線織成的斗篷以及一隻做成鷹翼形狀的青金石胸針。參賽者前來觀賽的兄弟,父親或是朋友可以得到由精鐵打造的匕首,而他們的母親,姐妹或者其他貴婦則可得到成堆的絲綢和密爾蕾絲。 「奈斯特大人有一隻大方的手,」阿蓮聽到艾德蒙·裂石爵士說。「一隻大方的手,以及一根小指頭,」韋伍德夫人衝著培提爾·貝裡席點了點頭。他很快會意。資助這場盛宴的不是奈斯特大人,而是現任峽谷守護者。 最後一道菜享用完畢後,大廳的桌板被抬下支架,以便清出場地供人跳舞,樂師們也次第而入。 「這兒沒有歌手麼?」本恩·寇瓦特問道。 「小公爵受不了他們。」萊蒙·林德利爵士回答說,「馬瑞裡安那檔子事之後就是這樣了。」 「啊,就是謀害萊莎女士的那個人,對麼?」 阿蓮接過話頭:「他的歌聲讓她沉醉不已,或許此人因此恃寵而驕。而她嫁給我父親之後,那個男人妒火攻心竟將她推出了月門。從那之後勞勃公爵就厭惡一切歌聲。當然,他對純音樂仍有興趣。」 「我也是這樣想的。」 寇瓦特附和道。他起身向阿蓮伸出手,「我的女士,您能否賞臉與我跳一支舞呢?」 「我很榮幸。」她回答道,於是二人步入舞池。他是今晚的第一個舞伴,但遠非最後一個。正如培提爾之前所說,年輕的騎士們蜂擁而至爭奪她的青睞。本恩之後是安德魯·托勒特,「俊男」拜倫,紅鼻子莫苟斯爵士以及「瘋鼠」夏德裡奇爵士。然後是艾爾拔·羅伊斯爵士,他是米蘭達的健壯沉悶的哥哥、奈斯特大人的繼承人。她跟桑德蘭家族的三個兒子都跳了舞,他們手指上都沒有蹼,不過腳趾上有沒有不好說。厄瑟·謝特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油腔滑調地想要恭維她;但「半野人」塔貢爵士並不如綽號那麼粗野,反倒彬彬有禮。接下來是羅蘭德‧韋伍德爵士,他將大廳裡半數的騎士都嘲諷了一番,逗得她花枝亂顫,他的叔叔威利斯也想有樣學樣,卻憋不出一個字來。阿蓮最終看不下去,與他和顏悅色地閒聊起來,好歹保住了他的面子。當這支舞結束之後,她向眾人告退,回到了她的位置上,喝下一點葡萄酒。 他就站在那裡,繼承者哈利本人,他高大,帥氣,但是面帶慍色。「阿蓮小姐,我能充當您的舞伴麼?」 她尋思了一會兒,「不,我不太想。」 他的臉頰頓時漲得通紅,「院子裡我對你那麼粗魯實在不可原諒,請你務必原諒我。」 「務必?」她攏攏頭髮,抿了一小口葡萄酒,把他晾在一邊。「怎麼原諒一個粗魯到不可原諒的人呢?您能解釋一下這意思嗎,大人?」 哈羅德爵士看起來侷促不安,「求您了,就一支舞。」 迷住他,抓住他的心,蠱惑他。「下不為例。」 他點點頭,伸出手引導她進入舞池。趁著等待音樂開始,阿蓮瞥了一眼高台,發現勞勃公爵端坐於此,瞪著他們。拜託,她祈求道,別讓他這會兒開始抽搐。別在這裡,別是現在。柯蒙學士應該已經確保他在宴會之前喝下了大量的「甜牛奶」,但即使是這樣,也千萬別捅簍子。 隨後音樂聲響起,她也開始跳舞。 說點兒什麼,她催促自己。如果你沒有勇氣跟他說話,你就永遠不會讓哈里爵士愛上你。她應該稱讚他的舞技麼?不行,這樣的話他今晚大概已經聽了好多次了。而且,培提爾也囑咐過我不要太急切。於是她說:「我聽說,你快要當父親了。」這可不是大多數姑娘會對她們幾乎要定下婚約的人所說的話,但她想看看哈羅德爵士會不會說謊。 「就要第二回當了。我女兒亞麗今年兩歲。」私生女亞麗,阿蓮想。不過她說出口的卻是「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孩子,是這樣麼?」 「是的,我和西茜墜入情網的時候她可是個迷人的傢伙,但生下孩子後卻肥得像頭奶牛。因此安雅夫人安排她嫁給手下一名士兵。這跟薩芙隆的情況不一樣。」 「薩芙隆(意指藏紅花)?」阿蓮強忍笑意。「真的嗎?」 哈羅德爵士有些窘迫:「她的父親曾說,對他來說,她比金子還珍貴。他很有錢,是海鷗鎮最有錢的人。他是靠香料發家的。」 「那你打算怎麼給孩子取名?」她問道。「如果是女孩子就叫肉桂?男孩子就叫丁香?」 他一個踉蹌,「您可真會開玩笑。」 「哦,不。」培提爾知道我說了什麼恐怕會吼我的。 「薩芙隆非常漂亮。我得教您知道,她又高又瘦,有一對棕色的大眼睛和一頭蜂蜜色的長髮。」 阿蓮抬起頭,「她比我還漂亮麼?」 哈羅德爵士端詳著她的臉龐。「您可是夠漂亮的啦,這點我承認。當安雅女士頭一次跟我說起這門親事的時候,我還擔心您長得像令尊呢。」 「尖尖的小鬍子之類的麼?」阿蓮笑道。 「不,我從來沒……」 「我希望您比武的本領比說話的本領要厲害。」 這一瞬間,他看起來被震住了。但音樂結束之時,他開懷大笑,「沒人跟我說過,原來您那麼聰明。「 他的牙齒很好看,她想,潔白整齊。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可以看見漂亮的酒窩。她用手指劃過他的臉頰,「要是我們能結婚,您就把薩芙隆還給她父親吧。有我在,您還需要什麼香料呢。」 他咧嘴一笑,「一言為定,我的女士。在我們大婚前,我能在錦標賽上佩戴您的信物麼?」 「這可不行。信物已經答應給……另一個人了。」她還不知道這人該是誰,但她清楚自己一定能找得到。 ------------------------------------------------------------------------------- 提利昂·蘭尼斯特 概要 這裡面提利昂在結尾部分正一邊和棕人本下席瓦斯一邊談情況,很明顯現在對彌林的圍城已經基本上無法進行下去了,失敗只是時間問題。而棕人本現在在考慮的是怎麼再倒戈回彌林那邊去,提利昂的建議是乾脆就厚著臉皮表示當初倒戈過去是臥底的,其實我們想做好——不對,我們一直都是好人。 然後大熊衝進來了,說正有艦隊從後方襲擊淵凱艦隊——維克塔利昂來了。 眼熟?沒錯,彌林的這場大戰估計是會用到多個POV分別描述的大法了,城外海上是維克,淵凱軍中是提利昂,彌林城內必然就是八卦斯坦,要是在最後丹妮騎著龍也來了那就是4個POV描述一場大戰,甚至比黑水河之戰還要闊氣 整個淵凱陣營都已經投入戰鬥或在備戰。廝殺正在不遠處進行,城牆下兩軍交戰,死人與魔龍不斷飛越天際,海灣上傳來鐵種與魁爾斯人的船隻碰撞的聲音,混雜著戰號、打鬥聲、殺戮聲與慘叫聲。此刻太陽自彌林城後升起,把整個淵凱大營都沐浴在玫瑰與黃金的朦朧光芒間。 提利昂回到營帳裡,看到分妮也已經裝備好。她過來協助他戴上盔甲。期間提利昂洋洋灑灑的表達他對淵凱指揮官的不屑,他認為應該趁無垢者還未擺好矛牆前就派馬軍與傭兵衝擊他們,短兵相接,單對單,抵去對方軍紀嚴明的優勢。在他憶述綠叉河之戰當天泰溫公爵的威勢時,分妮突然在他唇上輕吻了一下。提利昂有點生氣了,這一吻與分妮的話勾起關於雪伊的回憶,讓他不能自控的陷於一種暴怒中。魔龍的嘶叫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們走出營帳察看,綠龍在海灣上空盤旋,不過傭兵們更加留意大營上空的白龍,它在抓捕投石機向彌林城投下的死屍。 此時,淵凱新任大元帥哥扎卡·佐·厄拉茲(被嘲諷為「布丁臉」)派人命次子團立刻移往岸邊,迎擊鐵種。副官「墨水瓶」拒絕執行命令,傳令官被眾人嘲弄一番後便氣憤離去。本·普稜自上任大元帥「女將軍」那處回來後,他對軍士們宣佈次子團受命要守衛名為「邪惡姐妹」的投石機,因為長槍團敗退,一個投石機被毀,而巴利斯坦爵士正在猛攻另一個投石機。傭兵們再一次抱怨,不論是「女將軍」還是「布丁臉」都不懂得行軍打仗,下的指令都是亂來的,騎兵根本不適合打防守戰。 第二位傳令官到來,奉大元帥摩格哈茲·佐·佐爾因(被嘲諷為「爛醉征服者」)之命指示次子團自側翼攻擊無垢者。據說,襤衣親王率領風吹團變節,並殺掉了「布丁臉」。提利昂聽畢便嘲弄了「爛醉征服者」,傳令官本想責罵他,卻發現原來眼前的侏儒是之前跑掉的奴隸。傳令官命次子團必須交出提利昂,結果卻被喬拉爵士一劍刺穿喉嚨。他踉蹌倒下,打翻面前一盤席瓦斯棋,白龍棋子滾落到提利昂腳下。他撿起棋子,抹去上面的鮮血,把玩了一下。他咧嘴微笑,聽著本·普稜宣佈: 「 我們一直是女王的人,重投淵凱只是計謀。 」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個瀕死之人的哭喊。「上馬!」次子團以北營地的帳篷裡,某人正用吉斯卡利語大喊,「上馬!上馬!」。清晨的空氣中,這尖銳刺耳的聲音溢出營地傳向遠方。提利昂的吉斯卡利語水平勉強能聽懂喊話,不過其中蘊含的恐懼誰都能聽出來。我懂他的感覺。 是時候找一匹自己的馬了。不久後他也得上戰場,到時候就得穿戴起某個死去男孩的盔甲,繫上劍和匕首,再罩上他那頂凹痕纍纍的大頭盔。天色已經破曉,城市的城牆和塔樓後已經能看到旭日的銀光,亮得令人目眩。西側天空的星光正在漸次黯淡。斯卡扎丹河旁的軍營吹起喇叭,彌林城牆內則以戰爭號角抗衡。河流入海口一艘燃燒的船在下沉。天空中飛過屍體和魔龍,奴隸灣裡戰艦仍在鏖戰不休,船體七零八落。提利昂雖然看不清交戰景象,卻能聽得清清楚楚:船隻撞在一起,船殼破碎四濺,鐵民吹起低沉嗚咽的戰爭號角,魁爾斯人的號角則回應以怪異高亢的尖嘯,船槳散架,眾人咆哮吶喊聲、金鐵交擊聲、傷員厲聲慘叫聲統統混在一起。雖然許多艦船還遠在海灣內,傳來的聲音幾不可聞,但他仍能一一分辨出來。這是屠殺的樂曲啊。 怪異姐妹離他站立的地方有300碼,一捧赤裸腫脹的屍體被她長長的手臂兜起——匡當——拋了出去,死屍在空中軟綿綿地打滾,活像蒼白的死鳥。圍城營地裡閃耀著大片大片俗艷的玫瑰色和金色,將著名的彌林階梯金字塔襯托得愈發黯黑龐大。他瞅見某座金字塔頂有東西在移動。是魔龍,但是哪一條呢?隔了這麼遠,說不定那其實是只鷹呢。一隻大個的鷹。 在次子團充滿霉味的帳篷裡躲了這麼久,外頭的空氣真是新鮮提神。雖然看不到海灣,鹽腥味卻提醒他海水就在附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真是個打仗的好日子啊。在他東面,鼓聲響徹乾枯的平原。一支疾行的騎兵在投石機哈里丹旁一閃而過,風吹團的藍色旗幟獵獵飄揚。 毛頭小子或許會覺得此情此景興奮刺激。蠢蛋則可能會認為這場面氣勢浩大,直到幾個穿戴乳環的醜陋淵凱奴兵一斧子劈開他的天靈蓋。提利昂·蘭尼斯特相比之下老成得多。諸神沒賦予我使劍的天賦,他想,幹嘛不停地讓我置身戰場之中? 沒人聽到他的提問。沒人回答他的提問。更沒人在意他的提問。 提利昂的思緒飄回了他的第一場戰役。雪伊被他父親的號角吵醒,比他還先擔驚受怕起來。這個可人的妓女先前取悅了他半個夜晚,此時卻在他臂彎中顫抖,活像個受驚的孩子。或許這也是她演的一齣戲,好讓我自覺勇敢睿智?演得真不錯。提利昂大聲吩咐波德裡克·派恩幫他穿戴盔甲,卻發現這孩子還在打鼾。這小子頭腦不算太靈光,但當起侍從來從始至終盡職盡責。希望他能找到個更好的人來服侍。 說來也怪,提利昂對綠叉河戰役的記憶比黑水河清晰得多。那是我打的頭一場仗,一輩子都忘不了。記得河面霧靄漸漸散去,被雜草分割成絲絲縷縷,看上去像蒼白的手指。初升旭日的美景也記得一清二楚:星星散佈在紫色天空,晨露在草葉上閃爍,東面泛起美麗的紅光。還記得波德幫他穿上不合身的盔甲,雪伊也來幫忙,手指拂過他的皮膚。那頂該死的頭盔活像紮了根尖刺的水桶。不過那根尖刺救了他一命,幫他獲得了第一場勝利。那天他看上起一定很蠢,便特和分妮再打扮也不及其一半。說起來,盔甲穿戴整齊後雪伊曾稱讚他看上去「很威武」。我當時聾了還是瞎了,竟會這麼蠢?用老二思考都能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次子團正在備馬。個個鎮定自若不緩不急,畢竟這些動作他們都重複上百遍了。一個皮囊在團員手中傳來傳去,裡面裝的不知是酒是水。巴卡約好不害臊地親吻著他的情人,一隻大手揉捏這個男孩的屁股,另一隻手撫弄他的頭髮。在他們身後,蓋裡巴德爵士正在為他的大閹馬梳理鬃毛。凱姆坐在石頭上盯著地面發呆……或許在追憶死去的兄弟,或許還在幻想和那個朋友一起回到了君臨。錘子和釘子一個個地檢查團員的長矛和劍,調整護甲,同時把需要打磨的刀刃磨利。拐騙嚼著酸草葉跟周圍的人開玩笑,帶鉤子的手還不時撓撓褲襠。此人的作風讓提利昂想起波隆。他現在是黑水河的波隆爵士嘍,除非我老姐已經殺了他,不過這活恐怕沒她想的那麼簡單。他暗數了一下次子團到底打過多少仗。多少次小打小鬧,多少次掠襲、攻陷過多少城市,又有多少死去的兄弟被埋葬或者乾脆無人收殮?和他們比起來,提利昂還是個沒資格的菜鳥,雖說年齡比團裡半數的人要大。 這是他打的第三場仗。我上過戰場流過血,臉上還留下了傷疤,沒錯,我算得上是戰士了。殺過人,傷過人,自己也掛過彩,但好歹小命保住了,還有機會懷懷舊。我率領過士兵衝鋒陷陣,聽過眾人高呼我的名字,放倒過比我更高大優秀的人,甚至還淺嘗過榮耀的滋味……那滋味不正像英雄痛飲的美酒麼?我又何嘗不想再品嚐一回呢?但從過往的經歷判斷,再打一仗還能活命的幾率微乎其微,想到這個他的熱情逐漸消退。跨越了半個世界,乘過轎子、帆船騎過豬,搭乘過販奴船、貿易帆船,還騎過妓女和馬匹,一直自認為已經毫不在意生死……最後卻發現自己其實在意得很。 陌客騎著蒼白母馬,手執利劍衝著他們來了,但提利昂·蘭尼斯特並不在意與它重逢。只不過時機未到,還未做好準備罷了。你真虛偽啊,小惡魔。你放任100個守衛輪姦你的老婆,一箭射穿你老爹的肚子,還用金鏈子勒緊你情人的脖子,直到她臉發黑為止,就這樣你還有臉活下去? 提利昂溜回他和分妮的帳篷,發現她已經穿好了盔甲。多年以來,她表演滑稽劇時一直在身上綁著木甲,而只要學會處理扣子和繫帶,板甲和鎖甲穿起來也差不多。就算鋼材凹凸不平銹跡斑斑,到處是劃痕污跡纍纍,甚至連顏色也掉光了也都無所謂。只要能擋住砍過來的刀劍,就是好盔甲。 她只剩頭盔沒有戴上。他進帳篷時,她望向他。「你沒有穿盔甲。發生什麼事了?」 「還是老一套。爛泥,污血,還有人逞英雄。殺戮和死亡。海灣那正在打仗,城牆下邊也在打。淵凱軍團被兩頭包抄了。最近的戰場離這也有1里格,但我們很快也要參戰了。」我們總得參加某一方嘛。次子團要再次轉換陣營的時機已成熟,這點提利昂十拿九穩...但「十拿九穩」仍不是萬無一失。如果我決策錯誤,我們全都得玩完。「帶上你的頭盔,檢查帶子是不是繫緊了。有一回我怕淹死把頭盔摘了,結果鼻子就沒了。」提利昂指向自己的傷疤。 「我得先幫你穿戴好。」 「你願意的話也行。先穿短袖上衣。然後煮沸皮甲和鐵螺栓。接著套上鏈甲和頸甲。」他環視帳篷。「還有酒嗎?」 「沒了。」 「晚飯還剩下半瓶啊。」 「四分之一瓶,而且你已經喝完了。」 他歎了口氣。「給我杯酒的話我能把老姐賣掉。」 「給你杯馬尿你就能把老姐賣掉嘍。」他沒料到她會這麼說,不禁放聲大笑。「難道大伙都知道我喜愛馬尿,還是你見過我老姐了?」 「我只見過她一回。當時我們正在為男孩國王表演呢。便特覺得她是個美人。」 便特不過是個見風使舵的小矮子,連名字也蠢透了。「只有傻瓜上戰場前不灌一肚子酒,普稜就會喝,連美酒都沒享受到就戰死沙場豈不是暴殄天物?。」 「管住你舌頭,我得繫好這件短袖上衣。」 提利昂試著沉默不語,卻感覺外頭殺戮聲越來越嘈雜,舌頭又蠢蠢欲動。「布丁臉想讓次子團把鐵民趕回海裡」,分妮幫他穿衣服時,他不由自主地又說了起來。「但他真正該做的是命令所有的騎兵向那幫太監全速衝鋒,把他們堵在城門口。左翼貓之團,右翼則是我們和風吹團,兩頭夾擊撕碎他們的陣型。真一對一打起來,無垢者和其他矛兵戰鬥力也差不多。他們之所以危險是因為紀律嚴明,但要是他們還來不及佈陣……」 「抬起手來,」分妮說。「咯,這下好點了。或許淵凱大軍該由你指揮咧。」 「士兵是奴隸,再來個奴隸指揮官又何妨?不過規矩可壞不得,賢主大人們把打仗當作下席瓦斯棋,我們只是他們的棋子。」提利昂歪頭思考。「這幫奴隸販子的架勢倒是和我的領主父親挺像的。」 「你父親?什麼意思呀?」 「我不過是在回憶自己打的第一仗。戰場的一邊是河,另一邊是大路。記得父親當時的陣型排布,第一眼就讓我不禁思考起它的美。就像一朵帶著鋼鐵尖刺的深紅玫瑰。而我父親呢,哈,看起來前所未有地光彩照人。身著深紅盔甲和金絲大斗篷。肩膀上一對黃金獅子,頭盔上也有一隻。坐騎也是高大強壯。公爵大人端坐馬上,戰場盡收眼底,沒有一個敵兵能靠近他100碼內。他一動不動面無表情,連汗也不流一滴,而成百上千的人就在他腳下喪命。你就想像我站在營地凳子上瞪著席瓦斯棋盤吧。要是我騎上馬,穿戴起深紅盔甲和金絲大斗篷,看起來也能和我父親一樣威武……雖說他個子比我高,但我頭髮比他多呀。」 分妮吻了他。 這一吻如此之快,根本來不及思考。她猛地一下湊過來,迅速得像隻鳥兒,逕直吻上他嘴唇,又迅速地收了回去。這是幹嘛?他差點說出口,但心裡清楚得很。謝了,他應該感謝她,但那可能會鼓勵她再來一次。孩子,我不願傷你的心。他本可直言不諱,但分妮不是小孩,而且就算用意良好,說出內心真相來還是會傷到她。記憶裡頭一回,提利昂·蘭尼斯特竟然無言以對。 她看起來好年輕啊,他想到。不過是個小女孩。要是能忘掉她是個侏儒的話,幾乎能算得上是個漂亮的女孩。她的頭髮是暖棕色,濃密捲曲,大大的眼睛充滿信任的神色。過於信任人了。 「你聽到聲音了嗎?」提利昂說。 她側耳聆聽。「那是什麼呀?」邊說邊把一對不合身的護脛綁上他發育不良的小腿。 「戰爭的聲音。我們前後都有,距離還不到1里格。那是屠殺啊,分妮。士兵在爛泥裡蹣跚掙扎,腸子晃來晃去。到處是殘肢碎骨,還有一攤攤的血。你見過暴雨之後蟲子鑽出地面透氣吧?我聽說大戰之後血液在地裡面滲得夠多的話也有這個效果。那是陌客的腳步,分妮。黑山羊,蒼白聖童,千面之神,隨你怎麼叫他。死神來了。」 「你嚇到我了。」 「是嗎?很好,你應該害怕。鐵民大軍正在搶灘登陸,巴利斯坦爵士和他的無垢者們開拔出城門,而我們被夾在中間,與這樣兩支軍隊都作對,想到這個我也害怕。」 「你雖然這麼說,但還在講俏皮話呀。」 「講俏皮話不過是給自己壯膽。喝酒也是。」 「你好勇敢。小個子也能勇敢起來。」 我的蘭尼斯特巨人,腦海中傳來這個聲音。她在嘲笑我。他的頭嗡嗡作響,差點又給她一耳光。 「我不想惹你生氣的,」分妮說「原諒我好嗎,我真的好怕。」她碰碰他的手。 提利昂抽開手。「我好怕」。雪伊也這麼說過。她的眼睛又大又漂亮,我總是看不夠。我知道她是什麼人,是我吩咐波隆給我找個妞來,他就把雪伊帶進來了。他雙手緊握成拳,雪伊的臉蛋浮現在他眼前,笑容嫣然。然後鏈條在她脖子越絞越緊,手鏈上的金手深深嵌進肌膚,她的雙手軟弱無力地拍打著他的臉,那氣力不比一隻蝴蝶大。要是他手裡有根鏈條,或者匕首,隨便什麼,他就會……他可能會……他…… 直到這時提利昂才聽到外面的喊叫。他剛剛怒火上頭,腦子裡除了過去的回憶什麼都沒有,但喊叫聲迅速將他拉回現實。他張開手,吸了一口氣,轉身離開分妮。「外頭出事了。」他走出帳篷一探究竟。原來是龍。 那只綠色的野獸盤旋在海灣上空,不時側飛轉向,身下長船和帆船正在碰撞燃燒。但讓僱傭兵們看得目瞪口呆的是白龍。300碼外怪異姐妹揮舞長臂,匡當,六具新鮮屍體手舞足蹈地劃過天空。上升,上升,上升。然後兩具屍體被火焰吞沒。 龍一口銜住一具剛開始下墜的屍體,用上下顎緊緊壓住,蒼白的火焰噴過尖牙。清晨的空氣裡傳來白色翅膀拍打的聲音,這野獸再次爬升。另一具屍體被龍爪彈開,一頭砸到幾個淵凱騎兵中間。有人立刻著火。一匹馬人立起來將騎手摔在地上,其餘的人策馬狂奔,想逃過火焰,火卻越燃越旺。淵凱營地裡恐懼肆虐,提利昂幾乎能聞到它的氣味。 空氣裡充斥著熟悉刺鼻的尿騷味。侏儒環顧四周,慶幸地發現是墨水瓶尿了褲子,不是自己。「你最好去換條馬褲,」提利昂告訴他。「順便把斗篷也換了。」這個會計面色蒼白一動不動。 提利昂也沒有移動,眼睜睜看著空中的龍大啖屍體,這時信使出現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一個該死的當官的。提利昂一眼就看了出來。此人身著鍍金盔甲,騎的馬也金光燦燦。他大聲宣佈自己是奉淵凱最高指揮官,高貴強大的哥扎卡·佐·厄拉茲的旨意而來。「哥扎卡大人向團長普稜大人致以問候,並要求他帶上自己的兵力前往海灣。我們的艦船遭受了襲擊。」 你們的艦船要麼在沉,要麼在燒,要麼在逃。提利昂想道。你們的艦船正在被俘虜,兵士紛紛斃命。他是來自凱巖城的蘭尼斯特人;那一帶海岸鐵民不是稀客。數個世紀以來鐵民至少焚燒了蘭尼斯特港三次,掠襲了二十多次。西境人都知道這幫鐵民能幹出多野蠻的事情來,這幫奴隸販子還有得學呢。 「這時候團長不在,」墨水瓶告訴信使。「他去見那個女孩將軍了。」 騎在馬上的信使指指太陽。「太陽升起後瑪拉扎女士就沒有指揮權了。現在得聽哥扎卡大人的。」 「你叫我們去攻打那些烏賊的船?在水裡的那些?」會計皺眉。「我看不出來該怎麼打,不過等布朗本回來我會轉達哥扎卡的命令的。」 「我已經下了命令。你們必須立即響應。」 「我們只聽從團長的命令,」墨水瓶的語氣還是那麼不溫不火。「他不在,我告訴你了。」 提利昂看得出信使失去耐心了。「戰鬥已經開始,你們的指揮官應該和你們待一起。」 「也許吧,但他不在。那個女孩召他去,他就去了。」 信使面皮漲成紫色。「你們必須聽從軍令!」 拐騙從左邊嘴角啐出一團嚼得稀爛的酸草葉。「打攪一下」,他對淵凱騎手說。「但我們跟大人一樣都是騎兵吶。這麼說吧,一匹訓練有素的戰馬能夠向長矛牆陣衝鋒。有的還能跳過火溝呢。但我可從沒見過能在水上跑的馬。」 「船上的士兵正在登岸,」淵凱小頭目尖叫道。「他們用一艘著火的船堵住了斯卡扎丹河入海口,而你們還在這裡耍嘴皮子,每多耽擱一刻,就多了上百個涉灘上岸的士兵。快召集你們的士兵,把他們趕回海裡!馬上去!這是哥扎卡大人的命令!」 「哪一個是哥扎卡?」凱姆問。「綽號兔子的?」 「綽號布丁臉的,」墨水瓶說。「兔子又不傻,才不會送輕騎兵去對付長船呢。」 騎手聽夠了。「我要告知哥扎卡大人你們拒絕執行命令,」他硬邦邦地說道。調馬轉身沿著來路疾馳而去,身後僱傭兵們爆發出哄堂大笑。 墨水瓶的笑聲第一個停。「夠了,」他說,突然嚴肅起來。「各自歸位。備好鞍馬,等本帶著恰當的命令一回來,我要每個人都能立刻上路。把篝火也滅了。等仗打完了再吃早飯,要是那時你還活著。」他的目光轉向提利昂。「你笑什麼?那一身盔甲讓你像個傻瓜,小矮子。」 「看起來像傻瓜總比真的傻要好,」侏儒回答。「我們這邊要輸嘍。」 「小矮子說得對,」喬拉·莫爾蒙說。「等丹妮莉絲回歸時我們可不能站在奴隸主一邊……她眼裡可摻不得沙子。現在立刻棄暗投明並立下大功,女王絕不會忘掉你們的功勞。要是找到並解救她的人質,我就以我家族和故鄉的名義發誓,先前發生的種種全都是布朗本的計劃而已。」 奴隸灣海面上,又一艘魁爾斯帆船突然「呼」地一下被火焰吞沒。提利昂聽到東邊戰象的尖嘯聲。六姐妹的手臂起起落落拋出屍體。彌林城牆下作戰雙方的長矛陣交上了火,盾牌碰撞不停。頭頂魔龍還在盤旋,投影所到之處不論是敵是友都驚慌失措。 墨水瓶放下手。「我負責登記賬簿,看守金子。也負責起草合約,發放軍餉,為我們的後勤籌集足夠的硬幣。但我決定不了什麼時候為誰打仗,那歸布朗·本管。等他回來了跟他去商量。」 普稜和手下從女孩將軍的帳篷裡疾馳歸來時,白龍已經飛回彌林城內的巢穴。而綠龍仍徘徊不去,在城市和海灣上空繞著大圈。 布朗本·普稜在板甲和鎖甲內還穿著煮沸皮甲。肩頭飄飛的絲綢披風是他尊貴身份的唯一標誌:披風隨著他的行動泛起漣漪,顏色從蒼白的紫羅蘭色變換到深紫色。他飛身下馬,將馬交給馬童,然後吩咐拐騙召集手下。 「告訴他們動作快點。」「狡詐的」卡斯帕羅補充。 提利昂連士官也算不上,但他依靠和眾人下席瓦斯棋混了個臉熟,進帳篷時沒人想要阻止他。除了卡斯帕羅和墨水瓶,烏漢和巴卡約也被召來。令侏儒吃驚的是喬拉也在。 「上頭要求我們守衛怪異姐妹,」布朗本告訴他們。聽眾交換不安的眼神。沒人想要開口,直到喬拉問道。「誰的命令?」 「那個女孩的。祖父爵士正在攻打投石機哈里丹,但她擔心他的下一個目標是怪異姐妹。鬼時已過,在彌桑洛的自由民軍隊面前,長槍團像根爛棍子一衝即垮。女孩覺得賽爾彌想摧毀所有的投石機。」 「換我也會這麼幹,」喬拉爵士說。「而且會幹的更快。」 「那個女孩怎麼還在發號施令?」墨水瓶困惑不解。「黎明早就過了,她瞧不見太陽嗎?還擺出一幅最高指揮官的架子。」 「從她的角度想想看,要是你知道布丁臉就要接過大權了,你也會繼續發號施令。」莫爾蒙說。 「兩個傢伙都是慫貨。」卡斯帕羅堅持。 「沒錯,」提利昂說,「但瑪拉扎的奶子好看些。」 「守衛怪異姐妹要靠十字弓,」墨水瓶說。「蠍形弩,投石機。要的是這些。原地固守指望不上騎兵。那個女孩想要我們下馬作戰?真要那樣幹嘛不派她的矛兵或者投石兵?」 面色蒼白頭髮金黃的凱姆探頭進帳篷。「抱歉打攪,大人們,但是又來了個騎手。他說最高指揮官發來新命令了。」 布朗本掃了一眼提利昂,聳聳肩。「讓他進來。」 「進帳篷?」凱姆迷惑地問。 「我在這哪兒也不去,「普稜語氣有點惱火。「在別的地方別想找到我。」 凱姆出去了,回來時拉開帳篷門放進一位淵凱貴族。此人身著黃色絲綢披風,馬褲的色彩與披風搭配。他的黑髮抹油顯得亮珵珵的,髮型扭曲盤旋,看上去好似一百朵細小的玫瑰在頭頂盛開。而他胸甲的圖案既下流又歡樂,讓提利昂覺得有點臭味相投。 「無垢者正向鷹身女妖之女進軍。」信使宣佈。「血鬍子和兩支吉斯卡利軍團正在對抗他們。趁著他們守住陣線的機會,你們得從這幫太監的後方進軍把他們打垮,一個不留。下達命令的是最高貴偉大的莫葛·佐·澤贊,淵凱人的最高指揮官。」 「莫葛?」卡斯帕羅皺眉。「不對,今天是哥扎卡下命令。」 「哥扎卡·佐·厄拉茲已經斃命於潘托斯叛徒之手。這幫變色龍的頭領自稱襤衣親王,高貴的莫葛發誓要讓他為這番罪行慘叫著死去。」 布朗本撓撓頭。「風吹團已經叛變了,對吧?」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 提利昂咯咯一笑。「布丁臉換成酒鬼征服者嘍。真是奇跡,他居然還能抽出喝酒的時間來處理正事,雖說發佈的全是半吊子命令。」 淵凱人瞪了侏儒一眼。「小心你的舌頭,你這個惡毒的小——」他嚥下後半句反駁。「這個傲慢無禮的侏儒是逃奴,」他震驚地宣佈。「他乃是已故的高貴的耶贊大人的財產。」 「你搞錯了。他是我的同袍。是個自由人,次子團的人。耶讚的奴隸都帶著黃金項圈呢。「布朗本盡量和藹地一笑。「那些黃金項圈裝飾有小鈴鐺。你聽到鈴鐺聲了?我可沒有聽到。」 「項圈可以被取掉。我要求立即上交這個侏儒以示懲罰。」 「好厲害喲。喬拉,你怎麼想?」 「這樣想。」莫爾蒙長劍出手,騎手驚慌地想要轉身,喬拉爵士一劍捅穿他喉嚨。劍尖從淵凱人的脖子後面冒出來,又紅又濕。他嘴唇裡冒出血泡,順著下巴流下,踉踉蹌蹌走了兩步後一頭栽向席瓦斯棋盤,木頭棋子散得到處都是。淵凱人又抽搐了幾下,一手握住莫爾蒙的刀刃,一手無力地抓撓著打翻的棋盤。然後才意識到自己死了。他趴在地毯上,到處亂糟糟的,其中最顯眼的是腥紅的血泊和油膩膩的「黑玫瑰」。喬拉從屍體的脖子裡拔出自己的劍,血液沿著劍身的血槽汩汩流下。 席瓦斯棋子「白龍」滾到提利昂腳邊。他從地毯拾起棋子用袖子擦擦。但淵凱人的血液已經滲進棋身雕刻出的細小凹槽中,原本蒼白的木頭棋子看起來染上了紅色的脈絡。「向我們備受愛戴的女王丹妮莉絲致敬吧。」無論她是死是活。他拋起染血棋子又接住,露齒一笑。 「我們一直忠於女王。」布朗本普稜宣稱。「先前重歸淵凱人不過是個計謀。」 「好一個聰明的計謀喲。」提利昂用鞋尖推推死人。「他的胸甲合身的話,歸我了。」 ------------------------------------------------------------------------------- 亞蓮恩·馬泰爾 凜冬的寒風-章節 亞蓮恩 I 亞蓮恩 章節總覽 這個章節和之前亞蓮恩的最早流出版本是不一樣的,老貨的結尾處亞蓮恩已經聽說了風息堡的陷落,而這裡他們才在船上往過漂。說明當年馬丁說的「我可能會把這部分拆成兩章,然後在中間加些其他POV」的說法應驗了。而且老版裡面只提到亞蓮恩和一隻沙蛇+幾個隨員,這次則大多數對白給了帥氣的私生子騎士。也就是說這個是一個完整潤色完成的POV章節。 梗概 道朗親王命亞蓮恩去探明所謂的伊耿·坦格利安的真實身份。亞蓮恩領命帶著數位隨從離開了陽戟城,其中包括戴蒙·沙德爵士(已經成為她的誓言衛士)、Joss Hood、Garibald Shells、Nate、傑恩·雷迪布萊特和伊莉亞·沙德。他們計劃先趕往魂丘,再乘船啟程前往風暴地。在路上,亞蓮恩思及她那些被懲罰的朋友們、被毀容的彌賽菈公主還有死去的亞歷斯爵士,為那場輕率的陰謀而追悔莫及。在與戴蒙·沙德爵士談論到風息堡的情況時,她反思了自己和弟弟昆廷·馬泰爾的關係,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愛著弟弟並希望他回來的。而後她又問及曾與她有過秘密婚約的韋賽裡斯·坦格利安,她心裡暗自懷疑他的死是他的妹妹丹妮莉絲有意為之。 她離開流水花園的那天早上,父親從輪椅上起來,親吻了她的雙頰。他將羊皮紙放到她手上時說:「多恩的命運就交給你了,女兒。不要耽擱,注意安全,充當我的耳目和代言人……最要緊的是,一路小心。」 「我會的,父親。」她沒有流下眼淚。亞蓮恩‧馬泰爾是多恩的公主,多恩人不會輕易流淚。可她差點沒忍住。讓她眼泛淚光的不是父親的吻,也不是他沙啞的話語,而是他努力想要站起來的情形。他雙腿顫抖,關節因痛風而紅腫發炎。站起來正是愛的表示。站起來正是信任的表示。 他信任我,我絕不會辜負他。 一行七人騎著七匹多恩沙地戰馬出發了。小隊人馬行進得更快,但多恩的繼承人不能獨行。他們中有神恩城的私生子戴蒙‧沙德,他曾是奧柏倫親王的侍從,如今宣誓效忠亞蓮恩。陽戟城兩名年輕勇敢的騎士,喬斯‧胡德和加爾巴德‧謝爾斯,也來從旁協助沙德。此外還有來自流水花園的七隻烏鴉,由一名高個子年輕人照看。年輕人名叫內特,但他和烏鴉混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於是人們都叫他羽毛。公主必須要有女伴,所以陪同的還有漂亮的傑恩‧雷迪布萊特和野性的十四歲少女伊莉亞‧沙德。 他們向西北偏北方向出發,穿越乾燥、炎熱的平原和白沙地。向著托蘭家族的城堡魂丘進發。在那裡,有船會帶他們渡過多恩海。 「一有消息就放出烏鴉。」道朗親王叮囑她,「但只報告確實的消息。我們迷失了,盡被些謠言、謊言和道聽途說所包圍。只有確定了形勢,才會作出決定。」 戰爭已經打響,亞蓮恩無法置身事外,甚至多恩這次也無法獨善其身。「死亡和毀滅即將到來。」在向道朗親王告辭前,艾拉莉亞‧沙德警告他們,「是時候讓我的小沙蛇們分散開來了,只有這樣才能躲過大屠殺。」艾拉莉亞將和剛滿七歲的女兒蘿芮回到父親在獄門堡的領地。多娜和其他百餘孩子一起留在流水花園。奧貝娜則被派往陽戟城,成為代理城主曼佛裡‧馬泰爾妻子的侍酒。 伊莉亞‧沙德,奧柏倫親王和艾拉莉亞四個女兒中最大的一個,會隨亞蓮恩渡海。「作為淑女,而不是戰士。」母親堅持道。但和其他沙蛇一樣,伊莉亞自有主意。 白天和大半個晚上他們都在穿越沙漠,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期間三次停下來換馬。被這麼多陌生人包圍,亞蓮恩感到很孤獨。伊莉亞是她的堂妹,但還是個孩子,至於戴蒙‧沙德,這個神恩城的私生子,在父親替她回絕了他的求婚之後,兩人之間一切都不同了。當時他還是個孩子,又是私生子,配不上多恩的公主。他早該意識到這點。況且這是我父親的決定,與我無關。其他同伴,她幾乎沒有認識的。 亞蓮恩思念她的朋友們。德雷、蓋林和可愛的「斑點」希爾娃。她從小就和他們在一起,他們是她最信任的朋友,和她分享夢想和秘密,在她悲傷時給予鼓勵,在她恐懼時給予幫助。他們中的一人背叛了她,但她還是想念他們。這是我自己的錯。亞蓮恩讓他們參與了自己拐走彌賽菈‧拜拉席恩並為她加冕的密謀,這次叛亂本意是向父親施壓,但某個人的告密毀了她的計劃。這個拙劣的陰謀一事無成,讓可憐的彌賽菈付出了半張臉的代價,而亞歷斯‧奧克赫特爵士付出了生命。 亞蓮恩也思念亞歷斯爵士,她對他的思念遠超自己的想像。他瘋狂地愛著我,她對自己說,但我不過是喜歡他。我在床上利用他,在密謀中也利用他,取走了他的愛和榮譽,卻只給了他我的身體。到最後,他無法再忍受我們的行為而苟活下去。否則這位白袍騎士為什麼要衝向阿里歐‧何塔的長斧,以這樣的方式死去?我是一個愚蠢任性的女孩,在權力的遊戲裡就像一個擲骰子的酒鬼。 她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德雷被送往世界另一端的諾佛斯,蓋林被流放到泰洛西達兩年之久。而她可愛的希爾娃,這個愛傻笑的姑娘嫁給了埃爾頓‧伊斯蒙,他的年紀足夠當她祖父。亞歷斯騎士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彌賽菈則失去了一隻耳朵。 只有「暗黑之星」傑洛‧戴恩毫髮無傷地逃脫了。暗黑之星。要不是彌賽菈的馬在最後一刻受驚了,他的長劍會從她的胸前到腰腹劃開,而不僅僅會削掉她的一隻耳朵。讓戴恩加入是她最大的罪過,她對此最為後悔。只用一劍,他就將她糟糕的計劃變成了邪惡、血腥的事情。若老天有眼,奧芭婭‧沙德會在他的山中城堡裡將他逼得走投無路,然後結果他的性命。 第一晚紮營時,她也是這麼對戴蒙‧沙德說的。「小心自己的慾望,公主。」他回答道,「暗黑之星也能同樣輕易地結果奧芭婭小姐。」 「她身邊有阿利歐‧何塔。」道朗親王的侍衛隊長只用一擊就殺死了亞歷斯‧奧克赫特爵士。而人們認為御林鐵衛是全境最好的騎士。「沒人能擊敗何塔。」 「暗黑之星是人嗎?」戴蒙爵士苦笑了一下,「他對彌賽菈公主所做的,正常人可做不出。傑洛爵士比你叔叔更像毒蛇。奧柏倫親王看出他是條毒蛇,他不只一次說過。可惜他沒機會殺死暗黑之星。」 毒藥,亞蓮恩想。是的。但他是好看的毒藥。他靠外表欺騙了她。傑洛‧戴恩冷酷無情,但長得很好看。公主對關於他的故事一半都不信。漂亮的男孩,尤其是神秘危險的男孩,一直是她的弱點。那是從前的事了,那時我還是個小女孩,她告訴自己。現在我是女人了,我父親的女兒,我已得到了教訓。 破曉時分,他們再次出發。伊莉亞‧沙德一馬當先,穿過乾裂的平原,跑上山崗,她黑色的辮子飄揚在腦後。這個女孩為馬癡狂,所以她身上常有馬味,讓其母絕望。有時亞蓮恩會為艾拉莉亞感到難過。她生了四個女孩,每一個都是父親的女兒。 其他人以更穩健的步伐跟在後面。公主發現自己身邊是戴蒙爵士,想起了年少時和他一起騎馬的經歷,這樣的出行常以擁抱結束。她發現自己在偷瞄他,他在馬鞍上如此高大英武。亞蓮恩提醒自己,她是多恩的繼承人,而他只是她的護衛。「跟我講講你所瞭解的瓊恩‧克林頓。」她命令道。 「他死了,」戴蒙‧沙德說,「他死於紛爭之地。我聽說是因為酗酒。」 「所以是一個死了的酒鬼在領導這支軍隊?」 「也許這個瓊恩‧克林頓是那人的兒子。也許只是某個聰明的傭兵冒用了死人的名字。」 「也許他根本沒死。」克林頓這麼多年來會不會一直在假裝自己死了?那他的耐心和她父親不相上下。這個想法讓亞蓮恩不安。和一個難以捉摸的人打交道是很危險的。「他……他死之前是什麼樣的人?」 「他被流放時,我還只是神恩城裡的一個小孩。我無從認識他。」 「那麼告訴我別人口中的他。」 「遵命。克林頓曾是鷲巢堡伯爵,當時這還是個值得擁有的名號。他是雷加王子的侍從,或者說其中之一。後來他成為了雷加王子的好友和同伴。勞勃叛亂期間,瘋王任命他為首相,但在鳴鐘之役中,他在石聖堂被打敗,讓勞勃溜走了。伊裡斯國王盛怒之下將克林頓流放。他死於流放之地。」 「或許沒有。」這些道朗親王都告訴她了。一定不只這麼一點。「他那些事跡,我都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誠實高尚?貪婪腐敗?還是驕傲?」 「驕傲是肯定的,甚至傲慢。他是雷加忠實的朋友,但對待其他人時,他很容易生氣。勞勃是他的領主,但我聽說克林頓為侍奉這樣一位領主而惱火。那時,勞勃就以喜歡美酒、妓女而著稱。」 「瓊恩大人身邊沒有妓女吧?」 「不好說,有些男人嫖妓從不讓別人知道。」 「他有妻子嗎?情婦呢?」 戴蒙爵士聳了聳肩。「據我所知沒有。」 這也讓她苦惱。亞歷斯‧奧克赫特爵士為她破了誓,但這一招看來對瓊恩‧克林頓不會奏效。光用言語,我能對付得了這樣一個人嗎? 公主沉默了,長久思索著自己在這次旅程結束時會有怎樣的發現。當晚紮營時,她爬進與傑恩‧雷迪布萊特和伊莉亞‧沙德共用的帳蓬,將羊皮紙從袖子裡拿出來,又讀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馬泰爾家族的道朗親王親啟: 我希望您還記得我。我很瞭解您妹妹,並且是您弟弟忠實的僕人。我和您一樣為他們哀悼。我並沒有死,您的外甥也還活著。為了挽救他的生命,我們把他藏起來了。但躲藏的日子已經結束。一條龍已重返維斯特洛,奪回本該屬於他的王位,並為父親報仇,也為其母,伊莉亞公主報仇。我以她的名義向多恩求助,請勿拋棄我們。 瓊恩‧克林頓 鷲巢堡伯爵 真王的首相 亞蓮恩將信讀了三遍,然後捲起信來塞回袖子裡。一條龍重返維斯特洛,但並不是她父親期盼的那條龍。信中既沒有提到「風暴降生」丹妮莉絲,也沒有提到她的弟弟昆廷,他被派去尋找龍女王。公主還記得父親將瑪瑙席瓦斯棋子放到她手中時的情形。他將計劃和盤托出,聲音沙啞而低沉。漫漫長路,充滿危險,而在旅程的盡頭是否會受到歡迎還很難說。他如是說。此去是為了帶回我們心之所想。復仇。正義。血與火。 血與火也正是瓊恩‧克林頓(如果真的是他)所承諾的。果真如此嗎?「他帶來了傭兵,但沒有龍,」道朗親王在烏鴉來的那天晚上告訴過她,「黃金團是最好、最龐大的自由傭兵團,但僅靠一萬名傭兵是沒有希望贏得七國的。伊莉亞的兒子……如果我妹妹的骨肉能夠生還,我會喜極而泣,但我們又有什麼證據證明這就是伊耿?他說這話時,嗓音都變了。「龍在哪裡?」他問,「丹妮莉絲在哪裡?」亞蓮恩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我的兒子在哪裡?」 在骨路和親王隘口聚集了兩群多恩人。他們就在那裡坐著,整天磨尖槍矛、擦亮盔甲、擲骰子、喝酒、爭吵,人數日益減少,他們等啊等啊,等著多恩親王放他們去征討馬泰爾家族的敵人,等著龍的到來,等著血與火的到來,等著我的到來。亞蓮恩只需說一個,只要這個字是「龍」,這些軍隊就會開拔。如果她說的字變成了「戰爭」,伊倫伍德大人和佛勒大人就會按兵不動。多恩親王極其狡猾;在他這裡,戰爭意味著等待。 第三天早上,魂丘出現在他們眼前,白牆在深藍色多恩海的映襯下閃著光亮。城堡的角樓上飄揚著托蘭家族的旗幟:金色的田野上,一條綠龍咬著自己的尾巴。馬泰爾家族的長槍貫日旗幟飄揚在最中央的主堡上,金色、紅色和橙色三色相間,居高臨下。 烏鴉已提前飛來,向托蘭夫人預告他們的到來。因此城門大開,納梅拉最大的女兒和侍衛策馬驅前,在山丘腳下迎接他們。高大的瓦麗娜‧托蘭脾氣剛烈,火紅的頭髮披散在肩頭,她一見亞蓮恩就喊道:「總算來了,這馬多慢啊?」 「再慢也會比你們的馬先到城堡門口。」 「我們走著瞧。」瓦麗娜讓大紅馬掉頭,腳跟一踢,比賽就開始了。她們穿過山丘腳下滿是灰塵的鄉間小路,家禽和村民紛紛避讓。在讓母馬飛奔起來之前,亞蓮恩已經落後了三個身位,但等過了半程,在斜坡上追到了近一個身位。兩人衝向大門時已並駕齊驅。但在離大門還有僅僅五碼的地方,伊莉亞‧沙德騎著黑色小母馬從兩人身後的沙塵中飛奔而出,超過了她們倆。 「你是半人馬嗎,孩子?」瓦麗娜在院子裡笑著問道,「公主,你帶了一個馬房小妹?」 「我是伊莉亞,長矛小姐。」 給她這個名號的人可要擔不少責任啊。這人多半是奧柏倫親王,但紅毒蛇只對自己負責。 「年輕的女騎士,」瓦麗娜說,「是的,我聽說過你。既然你是第一個到達院子的,你贏得了飲馬並上鞍的榮譽。」 「然後去洗澡,」亞蓮恩公主說。伊莉亞從頭到腳灰頭土臉的。 當天晚上,亞蓮恩和騎士們在城堡大廳與納梅拉及女兒們共進晚餐。納梅拉的小女兒泰奧拉和姐姐一樣有著一頭紅髮,但除此以外就沒有什麼共同之處了。她又矮又胖,而且害羞得讓人以為她是啞巴。她對五香牛肉和蜜汁烤鴨的興趣遠大於對桌邊年輕英俊騎士們的興趣,她似乎也很滿意讓母親和姐姐代表托蘭家族說話。 「我們聽到的消息和你們在陽戟城聽到的是一樣,」納梅拉夫人在僕人倒酒時說,「傭兵在風怒角登陸,一些城堡被包圍或佔領,農作物被徵收或燒掉。沒人能肯定這些人是誰,來自哪裡。」 「起先我們聽說是海盜和冒險者,」納梅拉夫人說,「然後據說是黃金團。現在又有人說是瓊恩‧克林頓,瘋王的首相,從墳墓裡回來,要奪回他的權力。不管是誰,鷲巢堡已經落入他們手中。雨屋城、鴉巢堡、霧林城、甚至島上的綠石堡全被他們佔領了。」 亞蓮恩立刻想到了可愛的「斑點」希爾娃。「誰會想要綠石堡?難道那裡也爆發了戰爭?」 「據我們所知沒有,但現在假消息滿天飛。」 「一些漁民會告訴你,連塔斯也陷落了。這些傭兵佔領了風怒角的大部分地區,和半個石階列島。我們還聽人說起雨林中的大象。」 「大象?」亞蓮恩不知作何感想,「你確定?不是龍?」 「大象,」納梅拉夫人肯定地說。 「在斷臂角一帶還有海怪在損壞的船隻下出沒,」瓦麗娜說,「我們的學士認為是血水把它們吸引到水面上來的。那一帶水中有一些屍體。有一部分被衝上岸來。消息還遠不止這些。一名海盜在折磨之淵自立為王,他自稱為維水之王。他擁有真正的戰船,三層甲板的超級大船。你們沒走水路是明智的。自從雷德溫艦隊通過石階列島以來,從這裡向北直到塔斯海峽和破船灣的水域裡充斥著各種陌生的船隻。密爾人、瓦蘭提斯人、裡斯人,甚至有來自鐵群島的掠奪者。有些船進入了多恩海,以便在風怒角南岸登陸。我們遵照您父親的命令為您準備了一艘快船,即便如此……仍需多加小心。」 看來這是真的了。亞蓮恩想要詢問弟弟的情況,但父親叮囑她,要小心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如果這些船沒有將昆廷和他的龍女王帶回家,最好不要提起他。只有父親和他的少數心腹知道她弟弟去奴隸灣的事。而托蘭夫人和女兒們不在其中。如果是昆廷,他肯定會帶著丹妮莉絲回多恩。為什麼要冒險和風暴領主一起在風怒角登陸? 「多恩會有危險嗎?」納梅拉夫人問,「我承認,每次看到陌生的船隻,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如果這些船往南怎麼辦?托蘭家族最好的兵力都在骨路,在伊倫伍德大人那裡。如果這些陌生人在我們的海岸登陸了,誰來守衛魂丘?我應該召回我的人嗎?」 「我們需要您的軍隊留在那裡,夫人。」戴蒙‧沙德向她保證。亞蓮恩隨即點頭。其他建議都會導致伊倫伍德大人的軍隊像老舊掛毯一樣分崩離析。每個人都會回家保衛自己的領地,而敵人也許永遠不會去那裡。「一旦我們確信這些人是敵是友,我父親會知道怎麼做。」公主說。 這時,臉色蒼白、又矮又胖的泰奧拉將視線從奶油蛋糕盤子上抬起來。「是龍。」 「龍?」母親說,「泰奧拉,別胡說。」 「我沒胡說,它們要來了。」 「你怎麼知道?」她姐姐問,嗓音裡帶著譏笑。「在夢裡又看到什麼了?」 泰奧拉輕輕點了點頭,下巴顫抖著,「它們在跳舞。在我夢裡。它們在哪裡跳舞,哪裡的人就會死掉。」 「七神保佑。」納梅拉夫人憤怒地喊道,「如果你不吃這麼多奶油蛋糕,你就不會做這種夢了。像你這麼大的女孩心智不穩定,不該吃油膩食物。托曼學士說----」 「我恨托曼學士。」泰奧拉說。然後她從餐桌上跑開,她的母親則為她道歉。 「對她好點,夫人。」亞蓮恩說,「我記得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我確信父親對我也很絕望。」 「我可以證實。」戴蒙爵士喝了口酒,說道,「托蘭家族的旗幟上就有一條龍。」 「是的,一條咬著自己的尾巴的龍」瓦麗娜說,「這個家徽從征服者伊耿的時代就開始使用了。但他沒有征服這裡。他和姐妹們在別處能燒死敵人。但在這裡,我們在他們來到之前消失掉,只留石頭和沙子給他們燒。這些龍轉了一圈又一圈,因為找不到其它食物而咬自己的尾巴,直到身體打成了結。」 「我們的祖先在這件事上扮演了了不起的角色。」納梅拉夫人驕傲地說,「他們完成了勇敢的事跡。勇敢者死去了。但這一切都被隨侍的學士記錄下來了。如果公主想瞭解更多的話,我們有書。」 「也許下次吧,」亞蓮恩說。 當晚,在魂丘進入夢鄉之後,公主穿上一件帶兜帽的斗蓬,冒著寒風走上城垛,好理清思路。戴蒙爵士發現她時,她正憑欄眺望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公主,」他說,「你該睡了。」 「你不也一樣。」亞蓮恩轉過來看著他的臉。一張好看的臉,她想。我認識的男孩已經長成了一個英俊的男子。他的眼睛如沙漠的天空一般湛藍,他的頭髮和他們剛穿越的沙漠一樣是淺棕色的。硬朗的下巴上留著修得很短的鬍鬚,但掩蓋不了他微笑時的酒窩。我一直愛看他微笑。 這位神恩城的私生子也是多恩最好的騎士之一,他曾是奧柏倫親王的侍從,並且是紅毒蛇親手冊封的騎士,所以這並不奇怪。有些人說他還曾是她叔叔的情人,儘管很少當著親王的面說。亞蓮恩不知道這個流言的真實性。但他曾是她的情人。十四歲時,她把第一次給了他。戴蒙比她大不了幾歲,所以他們的結合笨拙而熱烈。但這份回憶是甜美的。 亞蓮恩給了他一個最誘人的微笑。「我們可以睡一張床。」 戴蒙騎士面無表情。「公主,你忘了嗎?我是私生子。」他握住她的手,「如果我配不上牽您的手,又如何配得上您的陰道?」 她把手抽回。「我該賞你一記耳光。」 「我的臉是您的,您可以隨心所欲。」 「看來我想做的事你並不想做,算了,還是和我說說話吧。這真的是伊耿王子嗎?」 「格雷果‧克裡岡從伊莉亞懷裡搶下伊耿,然後把他的頭撞碎在牆上。」戴蒙爵士說,「如果克林頓大人的王子頭蓋骨碎了,我就會相信伊耿‧坦格利安已起死回生。否則,我不會相信。這只是個冒牌貨,是傭兵想要贏得支持所耍的伎倆。」 我父親也有同樣的憂慮。「但如果這不是伎倆,如果這真的是瓊恩‧克林頓,如果這男孩真是雷加的兒子……」 「你希望他是雷加的兒子嗎?」 「我……如果伊莉亞的兒子還活著,我父親會很高興。他很愛他的妹妹。」 「我問的是你,不是你父親。」 的確。「伊莉亞死時我才七歲。他們說我抱過她的女兒雷妮絲一次,但那時的我太小了,不記事。不論這個伊耿是真是假,對我來說都是陌生人。」公主停頓了一下。「我們找的是雷加的妹妹,不是他的兒子。」父親選戴蒙騎士作女兒的護衛,就代表他信任戴蒙騎士,至少對他,她可以暢所欲言。「我寧願回來的是昆廷。」 「也許你只是這麼說說而已。」戴蒙騎士說,「晚安,公主殿下。」他向她鞠了一躬,然後留下她一個人站在那裡。 他這麼說什麼意思?亞蓮恩看著他離開。如果我不想讓弟弟回來,我算是個怎樣的姐姐?的確,很多年以來,她都以為父親會讓昆廷取代自己成為繼承人,那時她恨他。但這只是個誤會。她是多恩的繼承人,她父親向自己保證的。而昆廷會得到龍女王,丹妮莉絲。 在陽戟城,掛著一幅多年前嫁到多恩來的丹妮莉絲公主畫像。在亞蓮恩剛成為少女時,她對著畫像一看就是幾個小時。那時她還是個矮胖、未發育的小女孩,夜夜向諸神祈求美貌。一百年前,丹妮莉絲‧坦格利安來到多恩和親。現在另一個丹妮莉絲‧坦格利安來挑起戰爭,而我的弟弟將成為她的國王和丈夫。昆廷國王。為什麼這名字聽起來好愚蠢? 這幾乎和昆廷騎龍一樣愚蠢。她弟弟是一個認真的男孩,彬彬有禮,為人恭敬。但很無趣。而且長相平庸,太平庸了。諸神給了亞蓮恩她所乞求的美貌,但昆廷一定乞求了別的東西。他的頭太大,有點方,頭髮是乾泥色。他耷拉著肩膀,腰部滾圓。他長得太像父親了。 「我愛我弟弟,」亞蓮恩說,雖然只有月亮能聽到她的話。說實話,她幾乎不瞭解他。昆廷被伊倫伍德家族的安德斯撫養長大。安德斯出身高貴,是奧蒙德‧伊倫伍德之子,埃德加大人之孫。她叔叔奧柏倫在年輕時曾與埃德加大人決鬥,對方傷口壞死而去世。之後人們稱他為「紅毒蛇」,並紛紛議論他在劍尖上塗了毒藥。伊倫伍德是一個古老的家族,驕傲而強大。在羅伊拿人到來之前,他們曾統治多恩的半壁江山,勢力範圍遠超馬泰爾家族。要不是她父親立即採取行動,埃德加大人的死勢必會導致族仇和叛亂。紅毒蛇去了舊鎮,之後穿過狹海去了裡斯,但沒人敢稱之為流放。同時,昆廷被送給安德斯大人撫養,作為信任的標誌。這一舉措促成了陽戟城和伊倫伍德家族的和解,但造成了昆廷和沙蛇之間的裂痕……而相比和弟弟,亞蓮恩和堂妹們一直更親近。 「我們畢竟血脈相通。」她輕聲道,「我當然想讓弟弟回家。是的。」海風在她胳膊上激起雞皮疙瘩。亞蓮恩圍緊斗蓬,睡覺去了。 他們的船游隼號趁著早潮啟航出海。諸神保佑,海面很平靜。雖然是順風,渡海也花了一天一夜時間。暈船的傑恩‧雷迪布萊特臉色蠟黃,大部分時間都在嘔吐,而伊莉亞‧沙德似乎覺得這很可笑。「那孩子需要揍一頓。」喬斯‧胡德說,但伊莉亞也聽到了。 「我快成年了,爵士。」她驕傲地說,「你可以揍我……但你先得和我比馬上長槍,還要把我掀下馬去。」 「我們在船上,沒有馬。」喬斯回答。 「小姐們不比馬上長槍。」加爾巴德‧謝爾斯爵士強調。這個年輕人比同伴更嚴肅、更有禮。 「我比。我是長矛小姐。」 亞蓮恩聽夠了。「你也許是長矛,但絕不是小姐。快下去,等我們到岸了再上來。」 除此以外,渡海過程平淡無奇。黃昏時分他們遠遠地看到一艘船,它的船槳在星空下上下翻飛,但漸行漸遠,不久就消失無蹤了。亞蓮恩和戴蒙爵士玩了一局席瓦斯,然後又和加爾巴德‧謝爾斯爵士玩了一局,結果都輸了。加爾巴德爵士客氣地說她玩得不錯,但戴蒙爵士嘲弄她。「公主,除了龍你還有其它棋子,有時候也該讓它們動動。」 「我喜歡龍。」她想用巴掌讓他臉上的微笑消失。或者用吻也行。這男子英俊的臉上總是一副自鳴得意的神態。多恩有這麼多騎士,為什麼我父親偏偏選他做我的護衛?他知道我們過去有一段情。「只是個遊戲而已。跟我說說韋賽裡斯王子。」 「乞丐王?」戴蒙騎士似乎很驚訝。 「人人都說雷加王子很美。韋賽裡斯也很美嗎?」 「我想是的,他是一個坦格利安。我從沒見過他。」 道朗親王多年來訂下的秘密協議就是讓亞蓮恩嫁給韋賽裡斯王子,而不是讓昆廷娶丹妮莉絲。當他在多斯拉克海上被謀殺後,一切都破滅了。被一鍋熔金加冕。「他被一名多斯拉克卡奧所殺,」亞蓮恩說,「龍女王的丈夫。」 「我聽說了。怎麼了?」 「只是……為什麼丹妮莉絲會任其發生呢?韋賽裡斯是她哥哥。她僅存的血親。」 「多斯拉克人是野蠻的民族。誰知道他們為什麼殺人?也許韋賽裡斯擦屁股用錯了手吧。」 也許吧,亞蓮恩想,亦或是丹妮莉絲意識到一旦她哥哥加冕並娶了我,她的餘生都只能睡在帳篷裡,帶著一身馬臭味。「她是瘋王的女兒。」公主說,「你怎麼知道……」 「我們無從知曉,」戴蒙爵士說,「只能心存希望。」 凜冬的寒風-章節 亞蓮恩 II 風怒角南岸全是建於古時的瞭望石塔,如今已經破碎坍塌。過去多恩人偷渡多恩海前來劫掠,它們就用於發出警報。瞭望塔周圍興起過一些村落。其中少數發展為城鎮。「游隼」號在其中一座停靠,當年「少龍王」的屍首從多恩回家的途中,也曾在哭泣鎮停留三日。城鎮結實的木牆上仍飄揚著托曼國王的獅鹿旗幟,表明至少在這裡,鐵王座仍搖搖欲墜地維持著統治。 「管好你們的舌頭,」上岸時,亞蓮恩警告她的人。「最好別讓君臨知道我們來過這裡。」如果克林頓大人的反叛被平息,那道朗派她前去會談的事傳出去就麻煩了。父親讓她學到這一課很不容易。小心選擇,只與贏家站在一起。 哭泣鎮挺大,因此他們順利買到了馬,但價格是去年的五倍。 「別看它們老,身體可結實了,」賣家聲稱。「在風息堡的這一邊,你買不到更好的了。格裡芬的人遇到馬和驢就搶走。牛也一樣。如果你問他們要報酬,有的會給你寫張欠條,有的直接割開你的肚皮,把你的肝臟給你當報酬。如果遇到這樣的人,管好舌頭,別亂說話,馬就不要了。」 城鎮的規模能容下三家旅店,大廳裡滿是流言蜚語。亞蓮恩派她的人進去,盡可能打聽。 在破盾旅店,戴蒙·沙德聽說來自海上的劫掠者焚燬並洗劫了Hauff of Men的大聖堂,並搶走處女島上聖母廳的一百名年輕信徒,逼他們做了奴隸。 在槳柄旅店,喬斯·胡德得知五十名來自哭泣鎮的男人和男孩已經出發,前往鷲巢堡加入瓊恩·克林頓的軍隊,其中就有老懷特黑德大人的兒子與繼承人,亞當爵士。 在店如其名的多恩醉鬼旅店,羽毛聽人竊語格裡芬殺死了紅羅蘭的弟弟,並強暴了他的處女妹妹。據說紅羅蘭本人正在向南趕來,為他死去的弟弟與受侮的妹妹報仇。 那晚,亞蓮恩往多恩放回第一隻渡鴉,向父親報告所有見聞。翌日清晨,第一束朝陽劃過哭泣鎮的尖屋簷和彎小巷時,他們一行人便已出發。早晨過半,他們正在綠色原野與小村莊之間穿行,天空開始下起小雨。雖沒見到打鬥跡象,但他們遇到的所有旅客似乎都在往相反方向趕路。村莊裡的女人用木訥的雙眼盯著他們,不讓孩子離開身邊。 更北,原野變成山丘與濃密的遠古森林。道路蜿蜒成了小徑,村莊也漸漸消失。他們來到雨林邊緣時,天已黃昏。雨林是一片潮濕翠綠的世界,小溪與河流穿過黑色森林,地面滿是泥巴與腐爛的樹葉。水道旁長著柳樹,巨大到亞蓮恩前所未見,壯觀的樹幹如老人的臉龐般扭曲,銀蘚作發須。四方樹木集聚,隔離天日。鐵杉與紅杉,白橡樹,高挺如塔的士卒松,巨大的哨兵樹,寬葉楓樹,紅木,蟲樹,甚至不時會出現一棵野生的魚梁木。在它們彎曲的樹枝下,厥草與鮮花密密麻麻:劍厥,淑女厥,鍾花,笛手之矛,晚星與毒吻,肝草,肺草,角草。樹根之間長滿了蘑菇,淋得到雨的樹幹上也有。別的樹上蓋滿苔蘚,有綠有灰,有的曾經一片鮮紫,如今尾端已經泛紅。所有岩石都蓋著地衣,朽木旁長著毒蘑菇。空氣似乎都是綠的。 多恩海南北兩岸為何如此不同,亞蓮恩曾聽父親和克裡恩學士與一名修士爭論過。修士認為這是第一任風暴王,「神見愁」杜倫引起的,他偷走了海神與風之女神的女兒,因此受到他們永恆的敵視。道朗親王與學士則傾向於風與水汽的解釋,認為夏日之海形成的大風暴在北行時,會不斷增加濕度,直到狠狠撞上風怒角。 「不知為何,風暴似乎從不侵襲多恩,」她記得父親這麼說。 「我知道原因,」修士答道。「從未有多恩人偷走過兩位神的女兒。」 相比多恩境內,在這裡的行程要緩慢許多。他們走的是泥濘的低地,彎彎曲曲,需要穿過覆蓋苔蘚的巨岩裂縫,深入滿是藍莓荊棘的溝壑。有時小徑完全沒入沼澤,或者消失在厥草中,亞蓮恩一行人只能在寂靜的樹木間開闢新路。雨還在下,綿綿不絕。他們周圍,水珠滑落樹葉滴滴答答,每隔一里,就會聽到一座小瀑布的響聲。 樹林裡也滿是山洞。第一夜,他們進了其中一座山洞避潮。在多恩時,他們常常入夜後趕路,月光為風吹的沙地鋪上一片銀白。但雨林中有太多沼澤,溝壑和坑洞,而且樹下一片漆黑,不見月光。 羽毛生了一堆火,並烤了一串兔肉,佐上加爾巴德爵士路旁採來的野洋蔥和蘑菇。飯後,伊莉亞·沙德用木棍和干苔蘚做了一支火把,去探索山洞更深處。 「別走太遠了,」亞蓮恩對他們說。「有些山洞很深,容易迷路。」 公主又輸了戴蒙·沙德一盤席瓦斯棋,再從喬斯·胡德手中贏來一盤,然後退到一旁,讓他們兩人教傑恩·雷迪布萊特下棋的規則。她已經厭倦了這種遊戲。 娜梅和特蕾妮此時該到君臨了,她一邊沉思,一邊盤腿坐在洞口,看雨綿綿地下。如果沒到,也快了。 三百名久經沙場的槍兵與她們一同取骨路北上,途徑盛夏廳的遺跡,然後踏上國王大道。如果蘭尼斯特企圖在御林布下那個小陷阱, 娜梅小姐會確保埋伏以災難告終。在森林中,根本不會讓他們找到獵物。崔斯丹王子與彌賽菈公主依依惜別之後,安全地留在了陽戟城。 那只是一個弟弟,亞蓮恩想。昆廷在哪裡?和格裡芬在一起嗎?他娶到龍女王了嗎?昆廷國王?聽起來還是很蠢。這個半路出現的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比亞蓮恩小六歲。那種年紀的少女怎麼會看上她遲鈍的書獃子弟弟?年輕女子夢想笑容狡黠的光鮮騎士,而不是嚴肅的男孩,永遠盡職盡責。她還是需要多恩支持的。如果她想坐上鐵王座,就需要陽戟城。若代價是嫁給昆廷,龍女王也會願意的。要是她沒與昆廷一起在鷲巢堡,而克林頓與另一位坦格利安的一切都只是騙術怎麼辦?她弟弟很可能會與克林頓在一起。昆廷國王,我需要向他下跪嗎?算了,想這個也沒用。昆廷可能是國王,也可能不是。我祈禱丹妮莉絲對待他能比對親哥哥溫柔些。是時候睡覺了。明天他們還要趕很遠的路。 躺下時,亞蓮恩才想起伊莉亞·沙德探險還沒回來。若她出了什麼事,她姐妹會用七種不同的方法殺了我。傑恩·雷迪布萊特小姐發誓那姑娘沒出山洞,也就是說她還在黑暗深處遊蕩。一陣呼喚過後她沒出現,因此別無他法,只能製作火把前去找她。 山洞比他們想的要深。在他們紮營拴馬的洞口往下,是許多曲折的小道,越來越深,不時分出黑洞洞的岔口。再往深處,石壁大開,一行人來到一處巨大的石灰岩溶洞,比城堡的大廳還要大。他們的呼喚聲驚擾了一巢蝙蝠,吵鬧地從他們身邊飛過,可只有遠方的回聲做出應答。在一處轉彎較緩的石壁,他們發現三條更深的道路,其中一條小得只能爬著進去。 「我們先試另兩條路,」公主說道。「戴蒙跟我來。加爾巴德,喬斯,你們走另一條。」 亞蓮恩自己選的路在一百尺內就變得又陡又濕,不知何處落腳。有次她滑了一下,必須抓住石壁才不會一路滑下去。不止一次,她想要回頭。但她能看見戴蒙爵士的火把在前方亮著,呼喚著伊莉亞,所以她繼續向前。 突然她發現自己又來到一處洞穴,比上一個還大五倍,被一片石柱環繞。戴蒙·沙德來到她身邊,舉起火把。 「快看那石頭的圖案。牆上的石柱。看到了嗎?」 「是臉,」亞蓮恩說。這麼多悲傷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視。「這地方屬於森林之子。」 「一千年前還差不多。」 亞蓮恩轉過頭。「聽,是喬斯的聲音嗎?」 是的。另一隊搜尋者找到了伊莉亞。她與戴蒙沿著濕滑陡峭的路往回走。另一條通道通往一處死寂的黑色水池,那姑娘在齊腰深的水中,徒手抓著瞎眼的白魚,她的火把插在沙子裡,發出紅光,煙霧繚繞。 「你會死的!」聽完故事後,亞蓮恩抓住伊莉亞的手臂,一邊搖晃一邊說。「如果火燒完了,你就獨自一人在黑暗中,跟盲人沒什麼兩樣!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我抓到了兩條魚,」伊莉亞·沙德說。 「你會死的!」亞蓮恩又說道。聲音在洞穴中迴盪。死……死……死…… 後來他們回到洞口,她的火氣也消了。公主將小姑娘拉到一旁,讓她坐下。「伊莉亞,就此打住,」她對她說。「我們不在多恩了,我們也不是你姐妹。這不是遊戲。我要你保證,你會好好扮演女侍的角色,直到我們安全返回陽戟城。我要你乖巧,溫和,聽話。你要管住舌頭。我不想再聽到長槍小姐和比武之類的話。不許提你父親,也不許提你姐妹。我要去見的人是傭兵。今天他們服侍那個叫瓊恩·克林頓的人,明天馬上就能效忠蘭尼斯特。贏得傭兵的忠心靠金子就行,凱巖城不缺金子。若讓錯誤的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就會被抓為人質,等待贖金。」 「才不會,」伊莉亞插話,「你被抓住了別人才要贖金。你是多恩繼承人。我就是個私生女。你父親會為你出一箱金子,我父親死了。」 「死了,但沒人會忘了他,」亞蓮恩說,她半生都在渴望奧柏倫親王是自己的父親。「你是一條沙蛇,道朗親王願意付出一切,不讓你和你姐妹受到傷害。」 至少這話讓那孩子露出了笑容。 「你能對我發誓嗎,還是我得把你送回去?」 「我發誓。」伊莉亞語氣中並無不快。 「以你父親的屍骨發誓。」 「以我父親的屍骨發誓。」 這個誓她會守住的,亞蓮恩判斷道。她親吻了堂妹的臉頰,然後送她入睡。也許這番曲折能有一些好結果。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她有多野,」後來亞蓮恩朝戴蒙·沙德抱怨。「父親為什麼要把她交給我?」 「報復?」騎士提示道。 第三日晚些時候,他們到達了霧林城。戴蒙爵士派喬斯·胡德上前探路,並瞭解當下誰掌控著城堡。 「二十人在城牆上巡邏,也許還更多,」他回來時報告。「糧車和武器有很多。滿著進去,空著出來。每道城門都有守衛。」 「旗幟呢?」亞蓮恩說。 「金色的。樓塔和主樓上都有。」 「上面是什麼圖案?」 「看不見。沒風。旗子沒有吹起來。」 這就麻煩了。黃金團的旗幟是金色的,沒有紋章與裝飾,但拜拉席恩家族的旗幟也是金色的,不過上面是風息堡的寶冠雄鹿。沒被風吹起來的金色旗幟兩者都有可能。 「還有其他旗幟嗎?銀灰色的?」 「我只看見金色的,公主。」 她點點頭。霧林城是梅泰林家族的家堡,紋章是長角的貓頭鷹,白灰色。如果他們的旗幟沒掛出來,那麼傳言可能是真的,城堡已經落入瓊恩·克林頓和他傭兵的手中。 「我們必須冒個險,」她對自己的人說。父親的審慎幫了多恩許多,這點她已漸漸接受,但此刻她需要叔叔的膽識。「前往城堡。」 「要展開你的旗幟嗎?」喬斯·胡德問。 「先不要,」亞蓮恩說。在多數地方,扮演公主能起到作用,但在這裡不行。 離城堡半里路時,三名身穿鑲板皮革上衣,頭戴鐵半盔的人從樹林中出來,擋住他們的去路。其中兩名帶著十字弓,弓上滿是劃痕。第三人只帶著噁心的笑容。 「上哪去啊,美人?」他問。 「霧林城,去見你們的首領,」戴蒙·沙德答道。 「答得好,」笑著的人說。「跟我們來。」 霧林城的新任傭兵首領叫小約翰·穆德和鎖鏈。他們都自稱騎士,可完全沒有騎士的樣子。穆德從頭到腳穿一身褐色,膚色也是粽的,但耳朵上戴著一對金幣。就她所知,一千年前穆德家族是三叉戟河的國王,但這個人表現得完全不像貴族。他年紀一點都不小。也許他父親也服侍過黃金團,不過被稱為「老約翰·穆德」。 鎖鏈只有穆德一半高,寬闊的胸膛繫著一對生銹的鎖鏈,從腰一直到肩膀。穆德系劍與匕首的地方,鎖鏈沒有武器,只有五尺長的鐵鏈,是他胸口鎖鏈的兩倍粗,兩倍沉。他拿它們當鞭子揮。 他們都是粗漢,又粗魯又莽撞,不善言辭,久經風霜的臉龐滿是傷疤,表明已長久在自由傭兵團打拼。 「他們是軍士,」見到他們時,戴蒙爵士輕聲道,「我見過這種人。」 亞蓮恩報上姓名與此行目的之後,兩位軍士就足夠熱情了。 「你們留這過一夜,」穆德說。「每個人都有床睡。早晨你們可以換上新馬,要什麼物資都有。夫人的學士可以送信去鷲巢堡,讓他們知道你們要來了。」 「『他們』是誰呢?」亞蓮恩說。「克林頓大人?」 傭兵交換了一個眼神。 「是賽學士,」約翰·穆德說。「你在鷲巢堡會見到賽學士。」 「格裡芬在行軍,」鎖鏈說。 「去哪?」戴蒙問。 「我們不能說,」穆德說。「鎖鏈,管住你的舌頭。」 鎖鏈哼了一聲。「她是多恩人,怎麼不能讓她知道?你們是來加入我們的吧?」 這還不一定,亞蓮恩·馬泰爾想。但她覺得還是別提這事為好。 傍晚在貓頭鷹塔頂房間,遺孀梅泰林夫人和她的學士與他們共進豐盛的晚餐。這位年老的夫人雖然在自己的城堡裡做了俘虜,但看上去精氣十足,心情愉悅。 「藍禮大人召集封臣時,我的子孫前去應召,」聚餐時她對公主說。「從那之後我就沒見過他們了,但他們時不時會送信過來。我的一個孫子在黑水河受了傷,不過很快就好了。他們應該就快回來了,帶的人手足以吊死這些賊。」她用一條鴨腿指向桌子那邊的穆德和鎖鏈。 「我們不是賊,」穆德說。「我們是徵集人。」 「庭院裡的食物是你們買來的嗎?」 「徵集來的,」穆德說。「你們的農民還能再種。我們服侍的是你們真正的國王,老嫗。」他似乎很享受這麼說話。「你得學著跟騎士說話禮貌點。」 「你們兩個要是騎士,我就是處女,」梅泰林夫人說,「而且我愛怎麼說話怎麼說。你們能怎樣,把我殺了嗎?我已經活得夠久了。」 亞蓮恩公主說,「你有受到優待嗎,夫人?」 「我沒被強暴,如果你想問這個的話,」老夫人說。「我的一些侍女就沒這麼好運了。不管嫁沒嫁人,男人一點都不管。」 「沒人強姦,」小約翰·穆德說。「克林頓不許。我們服從命令。」 鎖鏈點點頭。「有些姑娘是心甘情願的,這有可能。」 「就跟農民心甘情願把糧食給你們一樣。不管是甜瓜還是處女膜,對你們來說都沒區別,想要就拿走。」梅泰林夫人轉向亞蓮恩,「如果你見到了這個克林頓大人,告訴他我認識他母親,讓他知道她會感到羞愧的。」 也許我會的,公主想。 那晚,她向父親放回第二隻渡鴉。亞蓮恩在回臥室的途中,聽到隔壁房間傳來模糊不清的笑聲。她停下來聽了一會兒,然後推門進去。伊莉亞·沙德蜷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正在親吻羽毛。羽毛看見公主站在那裡,嚇得跳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開。 兩個人都還穿著衣服。 亞蓮恩為此略感欣慰,但還是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說了一聲「走」。 然後她轉身面對伊莉亞。「他年齡是你兩倍。還是個僕人。給學士清理鳥屎的。伊莉亞,你在想什麼?」 「我們就親親。又不嫁給他。」伊莉亞不滿地將雙臂交叉在胸前。「你以為我沒吻過男孩?」 「羽毛是個男人。雖然他是僕人,但依然是男人。」公主沒忘記,她在伊莉亞這個年紀的時候,就已將處子之身獻給了戴蒙·沙德。「我不是你母親,等你回了多恩,所有男孩隨便親。但在此時此地?這裡不是親吻的地方,伊莉亞。乖巧溫和又聽話,你自己保證的。我還得加上堅貞嗎?你以父親的屍骨發誓的。」 「我記得,」伊莉亞說,聽起來倒很純真。「乖巧溫和又聽話。我不會再吻他了。」 從霧林城到鷲巢堡,若論距離,橫穿雨林的濕綠部分最近。但天氣再好那樣也很慢。這段路花了亞蓮恩一行人四天。他們伴隨著雨點拍打樹冠的音樂前行。不過在巨葉綠蔭之下,她與同行人保持了難以置信的乾燥。 前四天,鎖鏈伴他們一同北上,同行的還有一隊車馬,和十名他自己的手下。離開穆德後,他顯得更樂於說話,亞蓮恩也可以引他說出一些故事。紅草原戰役時,他的一名曾祖父與黑龍並肩作戰,並同寒鐵一起橫渡狹海,這一點最令他自豪。鎖鏈自己生於傭兵團,是他的傭兵父親與一名隨營者的孩子。雖然他從小學通用語,將自己視為維斯特洛人,但直到現在才第一次踏上七王國。 這是個悲傷的故事,也並不罕見,亞蓮恩想。他的人生就是一列清單,上面是他戰鬥過的地方,殺死過的敵人,還有受過的傷。公主讓他不停地說,假裝很感興趣,不時發出笑聲或拋出問題,鼓勵他接著說下去。她知道了穆德精於賭術,擅使雙劍,喜歡紅髮女人,她知道了有個人帶著哈利·斯崔克蘭最愛的大象跑了,她知道了小貓咪和他的幸運貓,她還知道了更多黃金團成員的事跡與毛病,而這一切她都不需要瞭解。 第四天,在一個毫無防備的時刻,鎖鏈說漏了嘴,「等到我們拿下了風息堡。」 公主沒有說話,讓這個時刻自然地過去,但她心裡還是頓了一下。風息堡?看來格裡芬膽子很大。要不就很蠢。三個世紀以來,風息堡世代為拜拉席恩家堡,再往前,數千年都是古代風暴王的居所。有人說風息堡是無法攻克的。亞蓮恩曾聽人爭論王國內最堅固的城堡是哪座。有人說是凱巖城,有人說是艾林谷的鷹巢城,有人說是極北的臨冬城。這時總有人會提到風息堡。傳說它由「築城者」布蘭登修建,用以抵禦神的憤怒。它的外牆在七國中最高最堅固,四十到八十尺厚。它的鼓樓十分巨大,沒有窗戶,雖然不及舊鎮的參天塔一半高,但拔地而起於要衝之地,牆面比舊鎮要厚三倍。沒有圍城塔可以夠到風息堡的城垛,也沒有投石機能砸裂它的巨牆。克林頓想要圍城嗎?她思考道。他能有多少人手?早在城堡陷落之前,蘭尼斯特就能派出軍隊解圍。這樣毫無希望。 那晚,她把鎖鏈的話告訴了戴蒙爵士,這位神恩城的私生子與她一樣困惑不解。 「我上次聽說的時候,風息堡還在史坦尼斯大人的手裡。我還以為克林頓會明智地與另一支叛軍聯手,而不是也與他為敵。」 「史坦尼斯太遠,幫不了他,」亞蓮恩思忖道。「趁著領主和駐軍遠在別處,拿下幾座小城堡……這是一回事。如果克林頓大人和他的寵物龍能拿下一座王國內最強大的堡壘……」 「……大家就不會輕視他了,」戴蒙爵士替她說完,「而那些不喜歡蘭尼斯特的人,可能會聚集到他們的旗幟之下。」 那晚,亞蓮恩寫了另一張小信條,讓羽毛將它綁在第三隻渡鴉身上放飛。 小約翰·穆德似乎也在向外送信。第四天將近黃昏時,鎖鏈和他的車馬離開他們不久,亞蓮恩一行人遇到了一隊傭兵,他們自鷲巢堡南下,由一位手塗指甲油,耳戴寶石的人帶隊,他是亞蓮恩見過最奇異的生物。 蘭索諾·馬爾的通用語講得很好。「我有幸代表黃金團發聲,公主。」 「你看起來……」她猶豫了一下。 「像個女人?」他笑道。「我不是女人。」 「像個坦格利安,」亞蓮恩堅持道。他的眼睛是淺色紫羅蘭,頭髮白金色,像瀑布一般。他身上有一股氣質令她起雞皮疙瘩。韋賽裡斯長這樣嗎?她發現自己在尋思。如果是這樣,也許他還是死了好。 「在下受寵若驚。坦格利安家族的女人據說艷壓天下。「 「坦格利安家族的男人呢?」 「那就更漂亮了。不過說實話,我只見過一個。」馬爾牽起她的手,輕輕吻了一下她的手腕。「霧林城來信告知你們的到來,甜美的公主。護送你前往鷲巢堡是我們的榮幸,但恐怕你已經錯過了克林頓大人和我們年輕的王子。」 「上戰場了?去風息堡了?」 「嗯,正是。」 這個裡斯人與鎖鏈那種完全不同。同行數小時後,她就意識到這個人不會出言不慎。馬爾縱然油腔滑調,但一言不發才是他談話的藝術。無論她的人如何嘗試,同他而來的騎手都像啞巴一樣毫無幫助。 於是亞蓮恩決定公然面對他。出霧林城的第五天晚上,他們來到一座長滿植物與苔蘚的舊塔廢墟。紮營時,她坐到他身邊說,「你們真的有大象嗎?」 「有一些,」蘭索諾·馬爾微微一笑,聳了聳肩。 「龍呢?你們有幾條龍?」 「一條。」 「你說的是那個男孩?」 「伊耿王子成年了,公主。」 「他會飛嗎?會噴火嗎?」 裡斯人笑了,但他紫羅蘭色的眼睛依舊冰冷。 「你下席瓦斯棋嗎,大人?」亞蓮恩問。「我父親教我的。我承認自己玩得不好,但我還是知道,龍比大象厲害。」 「黃金團就是由龍創立的。」 「寒鐵是個私生子,最多算半條龍。我不是學士,但懂一點歷史,你們依舊是僱傭兵。」 「若能取悅你,這麼說也無妨,」馬爾說道,禮儀沒有絲毫破綻。「我們喜歡自稱流放的自由兄弟會。」 「如你所言。作為自由兄弟,你們遠超其他團之上,這點不假。但每次黃金團來到維斯特洛,就會戰敗而歸。在寒鐵指揮下他們敗了,他們也辜負了黑火後代,在「凶暴的」馬裡斯領導下,他們依舊蹣跚不前。」 這話似乎逗樂了他。「我們至少堅持不懈,這點你承認吧。不過有幾次已經勝利在望了。」 「但還是輸了。無論勝利在望還是慘敗而歸,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我父親道朗親王是個睿智的人,只打有把握的仗。如果戰爭局勢對你的龍主不利,黃金團無疑會逃回狹海對岸,一如往常。一如克林頓大人被勞勃大敗於鳴鐘之役後,也逃到狹海對岸一樣。多恩不是避難所。如果勝利無法保證,我們為何要將劍與矛借用於你?」 「伊耿王子與你同出一條血脈,公主。他是雷加王子與令尊之妹,多恩的伊莉亞公主的孩子。」 「丹妮莉絲·坦格利安也與我們一條血脈。她是伊裡斯國王之女,雷加之妹,而且她有龍。」至少傳言這麼說。「血與火。」 「她在哪呢?她在半個世界之外的奴隸灣,」蘭索諾·馬爾說。「至於這些傳聞中的龍,我可沒見過。在席瓦斯棋盤上,龍確實比象大。但在戰場上?請給我看得見摸得著的大象,讓它們上陣迎敵吧。我不要流言蜚語做成的龍。」 公主陷入沉思,那晚她向父親放回第四隻渡鴉。 終於,在一個雨點細密冰冷,天氣灰暗潮濕的日子裡,鷲巢堡出現在海霧之中。蘭索諾·馬爾手一抬,一聲喇叭立刻迴響於懸崖之間,城門在他們面前徐徐打開。公主看見,門樓上浸潤雨水的旗幟是白紅雙色的,克林頓家族的顏色,但黃金團的金色旗幟也十分顯眼。 他們排成兩列,騎過被稱為「獅鷲之喉」的山脊,兩側迴響著破船灣巨浪拍打岩石的聲音。 城堡內,十幾名黃金團長官聚在一起,迎接多恩公主的到來。蘭索諾·馬爾在一旁介紹,他們一個接一個單膝跪在她面前,用嘴唇貼一下她的手背。他們中級別最高的是個老人,面龐瘦削,鬍子刮得很乾淨,長髮在腦後打了一個結。這個人不是士兵,亞蓮恩察覺到。裡斯人證實了她的判斷,表示他是賽學士哈爾頓。 「我們為你與你手下準備了房間,公主,」介紹終於結束後,哈爾頓說道。「相信會很舒適。我知道你來找克林頓大人,他也渴望與你會面,十分渴望。若能取悅你,明天就有船隻載你到他那裡。」 「哪裡?」亞蓮恩問道。 「沒人告訴你嗎?」賽學士哈爾頓微微一笑,笑容如匕首般尖銳。「風息堡是我們的了,首相在那裡等候你的到來。」 戴蒙·沙德跨步來到她身邊。「即便在晴和的夏日,破船灣也很危險。前往風息堡走陸路更安全。」 「雨水將道路變成了泥巴。走陸路得花兩天,也許三天,」賽學士哈爾頓說。「坐船隻用半天,可能半天都不用。君臨已經派兵南下風息堡。趕在開戰之前,盡快進入城堡比較好。」 是嗎?亞蓮恩尋思。「正面戰鬥還是圍城?」她可不想被困住風息堡裡。 「當然是正面戰鬥,」哈爾頓堅定地說。「伊耿王子誓要在戰場上粉碎敵軍。」 亞蓮恩與戴蒙·沙德交換了一個眼神。「可否請你好心帶我們去房間?我想要洗塵更衣,換上乾燥的衣服。」 哈爾頓鞠了一躬。「馬上。」 她們一行人安頓在東塔,窗外便是破船灣。 「你弟弟不在風息堡,如今我們都知道了,」剛關上門,戴蒙爵士便說。「就算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有龍,它們也在半個世界之外,對多恩毫無用處。風息堡沒有我們想要的東西,公主。如果道朗想送你上戰場,他會給你三百騎士,而不是三個。」 這我可不確定,爵士,她想。他把我弟弟送去奴隸灣,同行的只有五個騎士,加一名學士。 「我需要與克林頓談談。」亞蓮恩解開扣在喉頭的長槍貫日扣,讓濕透的衣服從肩膀滑落,濕嗒嗒地落在地板上。「我也想見見他的龍王子。如果他真的是伊莉亞的兒子……」 「……不管他是誰的兒子,如果克林頓在正面戰場迎擊梅斯·提利爾,他很可能被俘,或者成為屍體。」 「不,用不著怕提利爾。我叔叔……」 「……死了,公主。只用一萬人就與黃金團實力相當。」 「克林頓大人肯定知道自己的實力。如果他願意冒險,定有獲勝的信心。」 「多少人死在有信心獲勝的戰場上?」戴蒙爵士問她。「拒絕他們,公主。我不信任那些傭兵。別去風息堡。」 「他們憑什麼給我們提供選擇?」她感到隱隱不安,不管她是否願意,總有一天早晨賽學士哈爾頓和蘭索諾·馬爾會把她送上那艘船。最好別考驗他們。「戴蒙爵士,你做過我叔叔奧柏倫的侍從,」她對他說。「如果你現在與他在一起,你也會勸他拒絕嗎?」她沒等他回答。「我知道答案……如果你想告訴我,我不是紅毒蛇,這我也知道。奧柏倫親王死了。道朗親王又老又病。我是多恩的繼承人。」 「正因如此你才不該冒生命危險,」戴蒙說。然後這位騎士單膝下跪。「派我替你去風息堡吧。如果格裡芬的計劃失敗,梅斯·提利爾奪回了風息堡,那我不過是一個效忠反叛者的無產騎士,期待獲得榮耀而已。」 「如果我被抓住,鐵王座則會認為這是多恩與傭兵勾結,支持入侵者的證據。你想要保護我,這很勇敢,爵士。我為此感謝你。」她牽住他的手,拉他起來。「但我父親將這項任務托付於我,而不是你。明天再來這裡。不入龍穴,焉得龍子。」 ------------------------------------------------------------------------------- 巴利斯坦·賽爾彌 凜冬的寒風-章節 巴利斯坦 I 梗概 巴利斯坦預備進攻淵凱人,希望搶先擊敗他們,免得敵人投入城中的死屍引發血瘟,使彌林不戰而敗。爵士在開戰前夕向自己訓練的小子和部下講話,鼓舞他們。黎明降臨,巴利斯坦傳令吹號進攻。 空中飛來的屍體穿過漆黑的夜色,如雨一般砸在城市的街道上。腐敗透頂的那些在空中便已四散零落,落到磚地上更是爆裂開來,濺得滿地都是腐蟲爛蛆和更糟的東西。其餘那些狠狠撞上金字塔和高塔,留下斑斑駁駁的紅紫血跡。儘管體積龐大,淵凱人的投石機並沒有足夠的射程將他們那駭人的禮物送進城市內部。大多數屍體也就剛剛扔進牆內,還有不少砸在城樓,胸牆和防禦塔上。但這「六姐妹」排成一個粗略的新月形將整個彌林圍住,使整個城市都不得安生。不過河流以北的區域除外,沒有投石機的射程能夠橫跨斯卡札丹河。 不幸中的萬幸,巴利斯坦·賽爾彌一邊想著,一邊騎過彌林城雄偉西大門內的市集廣場。丹妮莉絲攻城時,他們正是用「約索的命根子」,那根用船桅製成的巨型攻城錘,撞開這座城門殺進來的。偉主大人與他們的奴兵在此與攻城者們短兵相接,戰鬥在臨近的街道整整持續了幾個小時。等到城池陷落,幾百名已死或垂死之人倒在血泊裡,廣場一片狼藉。而現在市集內又一次充斥著死亡,堆滿了騎乘蒼白母馬而去的人。 彌林的磚路白天五顏六色,可降臨的夜幕將他們變成了黑、白與灰色的的拼圖。火炬熊熊,映得前日下雨留下的小水坑閃閃發亮,更照在士兵們的頭盔、胸甲和護脛上,畫出一道火紅的直線。巴利斯坦·塞爾彌爵士緩緩從他們身邊騎過。老騎士身著女王賜予他的護具—— 一整套上了白色瓷釉、雕飾裝點著黃金的鋼甲。肩上的披風白如新雪,就像從前他掛在馬鞍上的那副白盾牌一樣。他胯下是女王的坐騎,那匹卓戈卡奧在婚禮上送給她的小銀馬。這看起來有些專橫,他知道,但如果丹尼本人不能在這艱難時日與他們同在,巴利斯坦爵士希望她的小銀馬能出現在戰場,這或許能使他的戰士們稍感心安,提醒他們是在為誰、為什麼而戰。此外,小銀馬與女王的龍形影不離多年,身影和氣味都為它們所熟悉。這點敵人的任何馬匹都做不到。 三位他手下的小伙子與他並行。圖科·李霍舉著坦格裡安家族的三頭龍旗,紅龍黑底。「長鞭」拉瑞克舉著御林鐵衛的叉紋白旗:七把利劍環繞著一頂金色王冠。賽爾彌給紅羊的是一把巨大的銀邊戰號,用來在戰場上發號施令。他手下的其他男孩還待在大金字塔裡。它們來日再上戰場,亦或許永遠不會。畢竟不是每個侍從都會成為騎士的。現在是狼時,整個夜晚最漫長,最黑暗的時辰。對他召集到市集廣場的許多人來說,這將是他們人生的最後一個夜晚。 彌林城舊奴隸交易所尖頂下方,五千無垢者分十列站定,筆直的姿態彷彿石頭雕刻而成。他們每人攜帶三支長矛,一把短劍,一面盾牌。火光閃爍在他們青銅頭盔的長刺上,沐浴著他們光潔的臉龐。當屍體從天而降,他們只是退開必要的幾步,便又重整隊形。他們每個人都徒步,即使是指揮官也一樣。灰蟲子站在最前,頭盔上頂著三根尖刺。 暴鴉團集合在貿易拱廊下方,正對著廣場南部。拱廊使他們免受從天而降的屍體困擾。巴利斯坦爵士騎過時,喬金的弓箭手們正在調試弓弦。鰥夫臉色冷峻,跨坐在一匹骨瘦如柴的灰馬上。他的盾牌在胳膊上綁緊,長釘戰斧在手,鐵半盔一側的鬢角裝點著一簇扇形黑羽。他身邊的男孩緊緊握著兵團的旗幟:十二根破破爛爛的黑色條帶繫在長桿上,頂端有一隻木雕烏鴉。 血盟衛們也來了,阿戈和拉卡洛帶領女王的小卡拉薩中的大多數人穿過了斯卡扎丹河,可半瘸的「賈卡朗」老羅莫還是不得不「解脫」了掉隊的約二十個騎手。這些人有的與他一樣老,許多人舊傷復發,或為傷殘所困。餘下的多是還沒長鬍子的男孩,渴望獲得第一枚鈴鐺和綁辮子權利的小伙子。他們在風化的制鏈人青銅像四周亂跑,為將要出征而焦慮,每有屍體落下便拽得馬兒人立。 離他們不遠,在被偉主大人們稱為」頭骨之頂」的悚人遺跡附近,幾百名角鬥士在此集合。賽爾彌注意到「斑貓」也在其中。在他身邊站著「無畏的」伊斯科,另外還有「雌蛇」塞妮拉、「惡鬼」 卡莫羅恩、斑紋屠夫、「孌童」歐羅斯,甚至「巨人」格魯爾也在,他巍然的身影矗立其間,就像孩子堆裡的大人一樣。自由對他們畢竟還是有點意義的,至少看起來如此。相比丹妮莉絲,角鬥士們表現得更愛西茨達拉,但賽爾彌同樣為他們的加入而高興。他們中有些甚至穿了護甲,他留意到。也許這些人從他擊敗卡拉茲當中學到了些什麼。 上方,城門樓和城垛上擠滿了身披補丁斗篷,頭戴黃銅面具的戰士。圓顱大人已將他的獸面軍派上城牆,以替換前去作戰的無垢者。一旦戰鬥失敗,堅守彌林、抵禦淵凱人直到女王丹妮莉絲回歸的擔子就落到斯卡拉茨和他的人肩上了。如果她真的會回來的話。 城市彼方,餘下的兵力在其他城門處集合。塔爾·塔科和他的堅盾軍在東門集結。那裡有時也被稱作丘陵之門或凱賽門,因為通過凱塞山口去往拉札的商人們通常走這條路。彌桑洛和龍之母僕從集結在南門,黃色之門。「疤背」 西蒙指揮自由兄弟會在北門列隊,正對著河流。他們防守著壓力最小的城門——週遭沒有敵人圍攻,僅河上有幾艘敵船。淵凱人在北面佈置了兩支吉斯卡利軍團,但他們在斯卡扎丹河對面紮營,與自由兄弟會之間隔著整條河,以及厚厚的彌林城牆。 淵凱大營位於西方,在彌林城牆與奴隸灣溫暖的綠色海水之間。兩座投石機佈置於此,一座在河邊;另一座正對著彌林的大門,由二十四名淵凱的善主大人帶著各自的奴兵守衛著。巨大的投石機中間是兩支吉斯卡利軍團加固過的營區。貓之團在城市和海水之間紮營。敵人中有泰洛西投石手,而在深深夜幕的的某處,還有三百名埃利亞十字弩手。太多敵人了。巴利斯坦爵士暗自思忖。敵我相較,數目如此懸殊。這次進攻違背了老騎士的所有直覺。彌林城高池深,據於牆內,防守方佔盡地利。可他別無他法,只能帶領自己的戰士衝進淵凱圍城部隊的利齒之中。白牛會稱之為愚勇。他也同樣會反對巴利斯坦倚靠傭兵。 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啊,女王陛下。巴利斯坦爵士心想。我們的命運竟懸於一個傭兵的貪婪之上。您的城市,您的人民,我們的性命......襤衣親王將我們把玩於他那沾滿鮮血的手掌之中。儘管最大的希望看起來都如此渺茫,賽爾彌心知他也別無選擇。他也許能在淵凱人的圍城下堅守彌林好幾年,但面對飛馳於街巷的蒼白母馬,他連一個月都撐不住。 賽爾彌和他的旗手們騎向城門樓,一陣寂靜猝然穿過整個市集廣場。他能聽見無數窸窸窣窣的低語,聽見戰馬的喘息和嘶鳴,聽見蹄鐵踏在碎磚石上的聲音,聽見劍與鞘微弱地叮噹作響。一切都如此模糊,如此遙遠。這並不是寧靜,而是沉寂,是吶喊前的深呼吸。火炬煙霧繚繞,劈啪作響,躍動的橘紅光芒填充著夜晚的黑暗。幾千名士兵如一人般齊齊轉身,注視著老騎士在鑲鐵城門的高大陰影裡撥轉馬頭。巴利斯坦·賽爾彌能夠感覺到他們眼神的份量。 團長和指揮官們前來見他。喬金和鰥夫代表暴鴉團,褪色的斗篷下鎖甲叮噹作響。灰蟲子、利矛和屠狗人代表無垢者,頭戴青銅尖刺盔,身穿加墊護甲。羅莫代表多斯拉克人。卡莫羅恩、格魯爾和斑貓代表角鬥士。「進攻計劃交代過了,」當團長們圍到他身邊時,白騎士講道。「首先,以騎兵衝擊他們,城門一旦打開,便全速前進,直奔奴兵。當他們的軍團列陣時,包抄他們,從後方或側翼進攻皆可,但不要正面衝擊長矛。要記住你們的目標是什麼。」 「投石機。」鰥夫說道。「那玩意跟淵凱人一副德行,我管它叫『老潑婦『,拿下它,要麼拆掉,要麼燒掉。」 喬金點點頭,「盡可能多地多殺貴族,還要燒他們的帳篷,特別是大的,大得沒邊的那些。」 「多多益善」,羅莫說,「不抓奴隸。」 巴利斯坦爵士在馬鞍裡扭過身子,「斑貓、格魯爾、卡莫羅恩,你們的人步行跟上。你們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戰士,放開嗓子呼喝吼叫,好好嚇嚇他們。當你們接近淵凱人陣線的時候,我們的騎兵應該已經將它衝破了。跟隨他們衝進缺口,盡你們所能大開殺戒。如果情況允許,饒過奴隸,對準善主,貴族和軍官。在你們被包圍前,及時撤退。」 格魯爾用拳頭猛擊胸膛。「格魯爾才不撤退,絕不!」 那格魯爾就得死。老騎士心想。但此刻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地方爭吵。他忽略了格魯爾,接著說下去。「這些進攻應該能干擾淵凱人足夠久,讓灰蟲子能有足夠的時間率領無垢者安然出城,列陣迎敵。」這是決定他整個計劃成敗的關鍵。他很清楚,如果淵凱指揮官腦袋還清醒,他們會在無垢者尚未擺開陣型時號令騎兵發動衝鋒,這可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候。己方的騎兵必須拖得足夠久,無垢者們才能立好盾牌,擺開長矛陣。「當我的戰號響起,灰蟲子將會率軍進發,將奴隸主和他們的士兵們碾個粉碎。」吉斯卡利軍團會與他們交鋒,也許一支,也許幾支,盾對盾,矛對矛。 鰥夫的馬無聲地踱到他的左側。「如果你的號角啞巴了呢,騎士大人?如果你和你那些個毛頭小子都被砍翻了怎麼辦?」 很現實的問題。巴利斯坦爵士應該是第一個衝進淵凱人陣線的,或許也會是第一個死去的,事情總是如此。「如果我倒下了,你來指揮,然後是喬金,接著是灰蟲子。」如果我們都被殺了,那便是失敗之日。他想加上這一句,但他們其實都清楚,清楚得很,而且沒有人願意聽到它被大聲說出來。戰前不言敗,海塔爾司令曾如此教導。那時這個世界還年少,而諸神也許還眷顧蒼生。 「如果我們發現了團長怎麼辦?」鰥夫問。達裡奧·納哈里斯。 「給他把劍,隨他而戰。」雖然巴利斯坦·賽爾彌既不喜歡、更不信任這位女王的情夫,但他毫不懷疑達裡奧的勇氣,以及舞弄刀劍的技藝。此外,他若像個英雄那樣戰死沙場,那就皆大歡喜。「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就各自歸位,向你們所信仰的什麼神明祈禱吧,黎明就快到了。」 「鮮紅的黎明。」喬金道。 龍之黎明,巴利斯坦爵士心想。他早已祈禱完畢,就在侍從們幫他穿戴護甲的時候。他的神祇遠在狹海彼岸的維斯特洛,但如果修士們所言屬實,七神們永遠照看著自己的子民,哪怕他們身在天涯海角。巴利斯坦爵士向老嫗祈禱,祈禱賜予他些許智慧,讓自己能夠領導手下邁向勝利。對自己的老朋友戰士,他一如既往祈求力量。他祈求聖母慈悲,倘若自己不幸敗北。他祈求天父看顧手下的小伙子們,那些技藝稚嫩的侍從是他人生中最接近兒子的事物。最後是陌客,他低下頭,「您終要前來引領每條生命,」他祈禱道,「但若蒙您不棄,今日就請放過我和我的人,帶我們的敵人上路吧。」 城牆之外的遠處傳來投石機拋射的聲音,屍體與殘肢穿過夜色呼嘯而至。一具屍體落在角鬥士中間,濺了他們一身腦漿血肉。另一具砸在制鏈人青銅像風化的頭上,落下來時啪嗒摔掉了胳膊,在銅像腳下留下粘糊糊的一灘。一條旋轉的人腿掉下來,正落在離賽爾彌不到三碼遠的地方。「是蒼白母馬。」圖科·李霍囁喏著,他的聲音含混,深色眼睛在黝黑的臉龐上閃個不停。接著他低語了幾句蛇蜥群島的方言,好像是在祈禱。他恐懼蒼白母馬甚於我們的敵人。巴利斯坦爵士意識到。他手下其他的小伙子也嚇得不輕。他們雖然勇敢,可畢竟還沒見過血。他撥轉馬頭。「都到我這來。」 當騎手們緩緩勒馬靠近,他講道,「我明白你們的感受,此刻我跟你們一樣,之前的成百上千次也一樣。你們的呼吸快得嚇人,恐懼在肚子裡絞成一團,就像一條冰冷的黑色蠕蟲。你們感覺要撒尿,要上大號,嘴唇乾燥得像多恩的沙子。『我要在這裡丟了人可怎麼辦?』你們擔心著,『要是我把學來的都忘了可怎麼辦?』你們渴望成為英雄,但在內心深處,你們擔心自己也許是個膽小鬼。其實每個小伙子在開戰前夜都會有這種感覺。嗨,成年人也一樣,那邊那些暴鴉團的傢伙也一樣,多斯拉克人也一樣。恐懼沒有什麼丟人的,除非你讓它控制了自己。畢竟我們都飽嘗恐怖的滋味。」 「我不怕。」紅羊的聲音如此響亮,幾乎是喊出來的。「如果我死了,我要去到至高牧神面前,把他的曲杖在膝蓋上折個粉碎,並質問他『為什麼你要把你的子民塑成羔羊,送到這個滿是狼群的世界上』,再把口水吐進他的眼睛裡。」 「說得好......但要注意你並非前去尋死,否則你一定會不幸如願的。陌客終將前來引領每個人,我們沒必要急著衝進他的懷抱。無論在戰場上有什麼樣的遭遇,我們都要記得,這些前人都承受過,比我們更高尚的人也承受過。我是個老人,是一名老騎士,我的戎馬生涯比你們大多數人的年齡還要長。世上沒有什麼比戰爭更可怖,沒有什麼比戰爭更榮耀,也沒有什麼比戰爭更荒謬。你也許會嘔吐,還有可能不會是第一個。你也許會丟下長劍,丟下盾牌,丟下長槍,其他人也會。要把它們撿起來,繼續戰鬥。你也許會拉褲子,我第一次上戰場時就拉了。沒有人會在意,戰場本身聞起來像糞堆一樣臭。你也許會哭著叫媽媽,哀求那些你已忘卻的神明,咒罵出一個又一個做夢都說不出口的髒字。這些也都會發生。」 「每場戰鬥都有人會死去,更多的人則會活下來。從東方到西方,在每一家小店和酒館裡,你都能看到沉湎於年輕時崢嶸歲月的白髮老人。他們從一場又一場的戰鬥中倖存了下來,你們也會的。有一點你們可以肯定的是,你面前的那個敵人也不過是兩個胳膊兩條腿,還跟你一樣怕得要死。恨他也罷,愛他也好,先舉起劍把他放倒,從他身上跨過去再說。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要一直前進。我們人數太少,必須製造足夠的混亂,來讓無垢者能有足夠的時間擺好長矛陣型,我們——」 「爵士?」拉瑞克用御林鐵衛旗幟的尖端指去。一聲無言的低語同時從千雙唇齒間衝口而出。在城市遙遠的另一邊,八百尺高、一片漆黑的彌林大金字塔沒入無星的夜空。在那曾矗立著鷹身女妖的地方,一團火焰正冉冉升起。黃色的光芒躍動在金字塔頂,它一閃而過,有半個心跳的時間,巴利斯坦爵士擔心風將它吹滅了。接著它又出現,更加明亮,更加熾烈。火焰旋轉變幻,先是黃色,又是紅色,接著變成橘紅。它升騰入空,明亮的色彩在夜色中舞動著。東邊,黎明的光芒正從山丘後方穿刺而出。又響起成百上千聲驚歎,又有成百上千個人在看,在指劃,在戴頭盔,在伸手摸自己的劍斧。 巴利斯坦爵士聽到鉸鏈的吱嘎聲。鐵閘門正在升起,大門那巨型鏈條的呻吟聲一會也將到來。是時候了。紅羊遞上他的翼盔,巴利斯坦·賽爾彌將它戴在頭上,與護喉連在一起。他舉起盾牌,將胳膊穿進皮帶。 空氣呼吸起來有股格外的甜美。沒有什麼比撲面而來的死亡更能讓人體會到生命的真切了。「願戰士看護我等,」他對手下的小伙子說。「傳令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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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分類: 冰與火6|430 次閱讀|0 個評論